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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此言一出,回应是三姨奶奶的纵声尖笑,笑得人仰马翻,不能遏止似。

  这番举止比跟金家奶奶斗嘴下去更不尊重她,更令在场人等觉得尴尬。

  三姨奶奶稍稍回一回气,冷冷地说:“你是想清楚了,才说这句话的,你可别后悔才好。

  “怕我一脚踏出了金家大门,就不只是人亡,且会家散。

  看你怎么样对得起你口口声声说敬重的老爷。

  “没有商场知识的妇孺之见,无异于狗口长不出象牙。

  “我告诉你,不用寻个律师来问明问白,只要问一问你的宝贝儿子金信晖,就知道我在旭晖未成年之前,绝对可以代表他对金家起牵制作用。”

  金家大奶奶气得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完全青白,嘴唇的颜色灰暗得比直挺挺地躺在灵堂之后的金家老爷,还像个死人。

  她像一只受到重吓的动物,两只眼睛不住往周围探索,意图寻找一些人一些事,好让她有凭借,得以重新站稳。

  无疑,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是三姨奶奶占了上风。

  金家奶奶仓皇地寻到了表情极度难堪的金信晖,忙上前去,一把抓着他,道:“信晖,你怎么说?你怎么说?”

  “妈!”信晖迎抱着他母亲的双手,似有万般的不舍与为难。

  “你是金家长子,是家族的继承人兼掌舵人了,你来主持这件事。汝父的尸还停在家里未下葬,就出了这么个无上无下的女人,你替我做主,立即把她轰出去。”

  “妈,别动气,我们在这个时分,伤心还来不及,何苦争这种闲气。”

  “闲气?”金家奶奶盛怒,“我才不跟老三这种女人争闭气,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呢,你们个个有目共睹,我不是个容不了人的人,但,如今是太过分了,忍无可忍,我讲的是礼教、是规矩、是道理。”

  “笑死人!”三姨奶奶撇起她薄薄的双唇,“谁说不讲规矩、不谈礼教了?若说到道理呢,你就更理亏,老爷规定的,要大伙儿都同住在这间祖屋之内,谁要是想撵走谁,立即损失了继承他遗产的资格。

  “你敢赶我走?

  “嘿!我重复,只怕我们母子一踏出金家,给你一房人发封律师信,你当场就一无所有了。”

  太吓人,灵堂之内,鸦雀无声,人人都已心里明白,暴风雨随时会来临,把个金家不知吹打成什么模样了!

  “信晖!”金家奶奶叫喊儿子的声音是震抖的。

  “不用叫喊你的儿子了,谁也救不了你。”

  三姨奶奶非常得意而镇静地说着这句话。

  然后她潇洒地在灵堂前,在金家奶奶以至众人面前转了一个圈,再施施然道:“你们谁都没有看到过金家老爷的遗嘱,是不是?

  “仍放在委托的律师楼内是不是?

  “对极了,律师还未向各人宣布遗嘱里的细节。然而,我早已了如指掌。

  “不要惊奇,让我告诉你,整个遗嘱的拟定,还是我献计给老爷的。

  “我只不过趁了一个机会,给老爷说:“‘我当然盼望你长生不老,但有些人生的大事,不在人事,而在天命,也真无话可说。但望你百年归老之后,仍有能力维系着金家,让我们一起过日子,让金家三兄弟把家业继续发展下去。’“老爷凝重地点了头。

  “他一把年纪,竟难得的也幼稚如斯,以为妻妾满堂,依然可以安然无事地永远相处下去。

  “于是他对我言听计从,把遗产分给三个儿子,订明必须共同管治,任何一个儿子反对分家,也分不成。

  “他叫这作世代相传,团结任事。

  “我呢,叫这一招作可进可退,全权掣肘。

  “我还对老爷说:“‘有你在,金家各房各户都必然循规蹈矩,谁都要赏谁面子。万一有人立了歪心肠,要在老爷背后欺侮任何老爷你爱宠信任过的人,那无疑是最伤老爷心、最撕老爷你的面子了。照我说,老爷你就谁也别信,白纸黑字写下来,谁要压逼谁,意图把对方逐出家门的,先就失去继承的权利。’“金家人除非自动放弃金家,否则,金家老爷愿意尽他所能,把我们一起捆于此,陪他过一世。

  “奶奶,你年事己高,心甘情愿跟老爷作比翼双飞,可别以为我们也跟你一般见识、一般心意。

  “但,请听清楚,我老三大摇大摆离开金家,可以。由你来发号施令,挥之即去,休想。

  “我忍你的臭脾气、臭架子、臭权威,是忍得大久了,然而,总有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我有这个信心,因而我好好部署。

  “这一天呢,现今来临了。

  “奶奶,你不知外头世界,不识字,不懂法律,不明生意,你处处走在人后而不自知,可别怪要吃些小亏了。

  “金信晖只要跟律师一谈,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别以为女人做了妾,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全在乎才智与胆识而已。”

  一口气讲完这一大番说话,满堂人的脸都如死灰,错愕、惊惶、震栗、悲哀的情绪肯定充塞在每个人的心中,以致顿时间适应不来而致呆住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

  5

  金家奶奶一脸紫红,由青白骤然变色的那个过程,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只是当三姨奶奶静止下来,各人下意识地回望金家奶奶,要探悉她的反应时,就微微吃惊了。

  她那涨红的一张脸是充血的,抖动的,有种在下一分钟就会冲破那脸皮肤,把血喷出来,狂洒在刺激她的人身上去似。

  金信晖立即抢前,打算扶他母亲一把,然而,被金家奶奶挣脱开了。

  她颤巍巍地直冲至灵堂前;凝视着金老爷的遗照,道:“你听到了老三的那番话了没有?

  “很好,说得太好了。

  “这么多年的委屈,何只她发泄净尽,就连我,也吐了一口鸟气。

  “男人要三妻四妾、要惟我独尊、要为所欲为,视我们女人的委屈如无睹,认定了我们应该争你的宠,抢你的爱,把你奉承,捧到半天去,由着你高高在上地指挥我们,掷下你的恩赐。

  “嘿!你以为这是命定的权益、天定的架势!

  “不,错了,女人并不甘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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