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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那些年父亲一有空就陪我坐,又或者帼眉来我家小住数天,两个女孩子就并排坐下,听父亲讲熊人故事。每每讲到紧张之处,我便紧紧抱着帼眉,尖叫,一半也是故作惶恐惹父亲怜爱。帼眉呢,永远滋油淡定,静静地微笑着倾听故事……

  突然省起,这阵子实在忙碌,竟有很久没有跟帼眉见面了,有点迫切地要跟她联络一下。这个老同学可不能失掉。

  在我的生活圈子内,可以深谈的能有几人?

  霍然站起身来,要回房子里去给帼眉描电话。

  我们从小就有躲在核寓里讲电话的习惯。少女时代尤然。那年头,多少情怀与心事,已不便再跟父亲细诉!

  我当然把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模样告诉过帼眉的。其实我并不太奢求,只想要一个身材高高瘦瘦,面孔白白净净,五官端正,最好能有对大眼睛的男孩子,因为太胖的人有臃肿的迟钝感,肤色太黑,我觉得不干净,给人不自在的感觉。

  至于大眼睛,不一定全然为了好看,只因小时候,瑞心姨姨老不肯雇用小眼睛的厨子与司机,我追问原委,原来她坚信 大眼睛的男人性格多是光明磊落,大方得体。 我父亲一向双目炯炯有抻,不怒而威!

  帼眉从没有告诉过我有关她理想配偶的模样,我问过她,她只答:“能投契就好,别的条件都没有想过!”

  她的性格一向随和,并不挑剔,如今也跟我一般落泊。

  女人的全盛黄金时代已近尾声,择偶的条件怕要更降低了,可仍然是待宇闺中,无人问津!

  还是那老话,上天不会因人的知足与勇于妥协,而稍加抚慰。除非人委屈到饥不择食的阶段,否则,要求半斤八两的任何回报与匹配,都是难、难、难,难上加难!

  大屋静谧一片,瑞心姨姨住楼下,佣人司机花王全居于另一间离主屋不远的平房去。

  我步上二楼,走回睡房。途经父亲的睡房。无,吓我一跳!

  怎么父亲的睡房会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刚才我走下花园去时,分明没有发觉这个异样。

  我手心立时间冒汗,呆立在房门之前,双脚像钉在地上似的,不晓得走动。

  感觉上长如一个世纪,实则只刹那间光景,我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推门进去!

  “呀!”

  吓得惊叫的不只我一人!

  我不能置信地望住站在床前吓呆了的瑞心姨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手上拿着床单,正在整理父亲的床铺!为什么呢?

  如斯简单的家务,要挑这个龌龊的时光进行,其中有多少的隐衷与奥秘!

  自父亲去世后,佣人仍每天到房里打扫兼换鲜花,间中换床单被盖,也是有的。可是,何劳瑞心姨姨亲自动手,就算亲力亲为,也不会在这月黑风高之夜!

  我最怕这种难以解释的暖昧,更不能容忍家里头存在着这等无端端教人神经衰弱的怪事。我由错愕、惊恐,转而为愤怒,因而厉声苛责:

  “瑞心姨姨,你这是搞什么鬼?半夜三更了,摸进父亲的房里来给他铺床叠被?”

  瑞心姨姨跟我一样,先是吓呆了,随即脸上青红不定,那种尴尬与为难,仿佛有人强把她的衣衫除下,让这么一把年纪的女人赤条条地站在人前丑态毕现!

  她那一脸的羞愧震撼了我,才醒觉到对她的责备过态了!

  她不只是江家的老佣人。她随侍父母亲一辈子,我凭什么如此无礼?就只为一时间的惊愕,就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

  也许瑞心姨姨这番所为有她独特的意义,抑或情不得已呢?

  我蓦地震栗,冲前去一把扶着摇摇欲坠的瑞心姨姨!

  老天!会不会真的就是她了?

  “对不起,瑞心姨姨,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意思。我……只是奇怪,想不到你会在父亲的房间里。”

  什么叫越描越黑,此之谓也。

  瑞心姨姨差不多把头垂至胸口,完全没有答话。

  她像是一个贼,突然被事主当场逮住了,羞愧与急痛攻心,连神智都开始迷糊了。

  瑞心姨姨的身子变得软绵绵,无力地偎依在我身上。

  “我扶你回睡房去,好吗?”

  我差不多是半拖半抱地把瑞心姨姨放回她的床上去的。替她盖好了被,还见她闭上眼,双眉紧皱,嘴唇一直震颤,身子也微微地开始发抖。

  为什么呢?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的?除非瑞心姨姨跟父亲真有超越宾主的离奇关系,才会得有这个反应。

  我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是父亲在天之灵佑我,让我洞悉乾坤?

  我守着瑞心姨姨,不敢离开。连连地喊了她很多次,她只是没有理睬我。很有点手足无措,我摇动着瑞心姨姨的手,冷得像块冰,再摸摸她的额,却烫得惊人!

  这么就病倒了!难怪人家说病来如山倒!我立即摇内线电话叫醒了司机,着他去把家庭医生接来。

  蔡承志医生到达后,立即给瑞心姨姨诊治,并给她打了针,灌了药,重新让她睡好。

  送医生出门口时,他告诉我:

  “瑞心姨姨的身体并不怎么样,只是情绪极度低落,且受了惊,一时间控制不来,发了点高烧,我已为她注射了镇静剂,好好地让她睡一觉,醒来就会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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