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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幸福的女人是不是这个样子了?

  我向镜前一站,分明地比那朱太太清秀、年轻,好看。

  然而,我显得那么苍白,一对乌亮的眼睛转动着,在搜索什么似的,有微微不知所措的惶恐。像不像那些在原野中奔跑着,既要猎食,遍寻温饱,又怕被敌人追击的野鹿,老带着凄然迷惘的眼神,不得安稳?

  我一手拿起了手袋,头也不回地昂步走出服装店。

  方小姐在后头嚷:“我这就把衣服送到利通银行去了! ”

  心头因新衣而感染的一份喜悦,被那朱太太的出现洗刷得干干净净。

  谁个女人不喜欢成为所有场合的皇后?自觉彼人家比了下去,心上有气!

  今日的江福慧,无需面对魔镜,问:“谁是香江之内最富有的女人?”

  或者甚至不需要问:“谁是才具色相都属上上之选的人材?”

  我对自己之所有,极具信心。

  然:“魔镜魔镜,谁是香江之内最幸福的女人了?”

  大抵问上一千一万次,都未必轮到我!

  单是那朱太太,在她心目中,一定认为嫁不掉的富家小姐,最是可怜!

  无情白事地在人前跌这一跤,不是不心痛的!

  父亲老说我是个敏感而情绪化的孩子,谁个女人不是了?

  小时候,遇上一丁点儿的不快意,就要父亲哄个没完没了。

  现今,父亲去世了,谁来哄我疼我?

  恨得牙痒痒的,下了班,一整个黄昏躲在睡房中发莫名其妙的脾气,想着想着,一手把床头的书都扫落在地。

  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 黄金屋我有好多好多间,偏就生成没有金屋藏娇、解愁去闷的福分。也别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了,越念得多书越难找匹配自己的人!

  第三章

  怕只怕我偷了粤语残片的桥,乔装银行的清洁女工去认识个理想情人,一开腔的谈吐,就出卖了思想,流露了背景,后果跟目前还不是一样?

  我看着放在床上的那一袭深蓝色舞衣发呆。

  直至瑞心姨姨跑进房里来催促我。

  “快别这样!心情不好还是要赴会的!你今年多大了?父亲不在,更要奋发做人!江家除了你支撑局面,还有谁?”

  我支撑江家,谁来支撑我了!真气人!

  苦苦地启程赴那见鬼的名流晚宴去!

  主人家是工业界巨于黄德生,名下的德生企业差不多垄断了香港的玩具业,成为承接欧美出名玩具厂订单的主力供应商,厂房的发展岂只雄霸香江,老早率先在中国内陆以至菲律宾、泰国都设了分厂!

  利通银行是德生企业光顾的主要银行,难得有如此稳阵的商务客户,非努力维持良好关系不可!于是,我的情绪再不好,也只能勉力赴会!

  黄家是在九龙塘区内的一间占地万多英尺的花园洋房。隔篱左右尽都变了时钟公寓,如假包换的一个高级红灯区,也亏黄德生还死守在这大宅不肯搬!

  听说这是黄家发迹之地,风水好之故!

  香江风云变幻,巨富们拥抱着既得的利益不肯放,眼前又委实太多动荡,太多不稳定,人们只好以种种迷信去加强信念与斗志。

  黄德生跟他的儿子黄启杰一齐出迎。

  黄启杰是黄德生的独生子,比我年长三岁左右。我们从小相识,他还是我第一个舞伴,算是世交了。然,长大卮,我跟他合不来,不单是性情不相投,严格来说,很有点心病!

  事情发生在多年前,我自外国学成回港,刚出道,父亲即让我在利通银行行走学习。

  刚好那年利通在泰国新设一个办事处。东南亚的各个劳工市场,泰国的潜力决不比菲律宾逊色。父亲说香港年内就必须放弃劳工密集的特色,让中国大陆与东南亚专美,转为发展高科技企业,而大陆市场因各种关系,未必能尽情吸收香港的制造业订单,就会让东南亚分一杯羹,故此菲、泰两地的工商业财务生意,是银行拓展的对象。

  利通于是继菲律宾之后,也在曼谷开设办事处,联络当地客户,也方便自港往泰发展工业的厂家。

  父亲带我一同到曼谷去主持办事处的开幕仪式,很多位有商业关系的好友,都在被邀之列,黄德生父子当然地榜上有名。只是黄德生有公事要留港办理,便派了儿子做代表前往祝贺。

  开幕酒会办得头头是道,开设的虽非分行而只是办事处,倒也真真官绅云集,泰国有名望的银行家都捧场十足,除了到海外公干的,没有一个缺席。

  初出茅庐的我,被这种公式应酬,闷得发慌。现场最熟络的除了父亲,就只得黄启杰!老想找机会把启杰叫在一起开小差去!

  小时候,我们还算合得来的。十六岁那年,父亲仿西例给我在深水湾的大宅开了个社交派对,官式舞伴就是启杰,正正是双方家长在我俩同意之下安排的。

  那个晚上,我的一条粉红色薄纱裙子满场飞动,自觉出尽风头,很不失礼身旁的黄家大少爷。(缺了一页,不过不致影响内容) 这张照片,压在银包下留于抽屠内,想也是黄先生之物!”

  我拿过照片一看,妖妖艳艳地一个泰国少女,穿一件低胸T恤,两只奶子差点要跌出来似的,低格得可以!最可耻的还是,上书:送给难忘的黄启杰先生。没得叫人恶心!

  蓦地,脑里掠过了鸡尾酒会内黄启杰跟那泰国女侍应生款款而谈的画面,耳畔又响起了今早回应我摇至黄启杰房间电话的女声。

  我不期然地问跟前那侍役:

  “你们酒店雇用女的房间清洁员工吗?”

  “我们用的多是男工。有什么事吗?”

  “我今早到泳池游泳时,朋友打电话到酒店来找我,投诉说房里接听电话的女侍役十分不礼貌。”

  “不,不会的,小姐,一定是一场小误会,就算是本酒店的女侍役,也断不会接听电话,这是酒店的规矩,以免发生 些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换言之,黄启杰今儿个早上把名泰国女子收在房间内鬼混,是证据确凿了。

  怎么可能如此地坏?

  不是学贯五车、出身世家的人吗?犯得着活得像条公狗似的,碰到了可以上床的异性就扑上去,我莫名其妙地生气!

  气黄启杰在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要我接受一个清纯童年朋友的转变。

  也许还气自己下意识地被黄启杰看低了。连一个低三下四的泰国妹,都比我吸引千百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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