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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这句话是心照不宣的,我还不至于能直接问得出口来,贬低我的身分。

  真想不明白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种神魂颠倒的恋爱,抑或是临老入花丛者,缺乏了正常的反应与定力。正如一些人不堪酒精刺激,微有醉意,就忽然的反常大动作起来。

  我是留在城内工作了,本城其实是个很适合年青人发展的地方。

  工作量沉重,工作质素要求高,工作目标既远且大,工作效率冠绝全球,这种种因素把在城内肆业者都推上工作热诚的高峰。

  城内多发达之人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果父母的婚姻关系不是弄僵了,我在城内干活就是无懈可击了。

  目前,他们间竭性的争吵、谩骂、冷战等等,成为良好生活上的一份讨厌的滋扰。

  我最近想出来的应付办法就是尽量避之则吉。

  把更多时间放在事业上,反而令我更精神舒畅,反正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得了的事。

  日间的时间表老是塞得满满的,连晚上都几乎应酬不绝,夜夜笙歌。

  香港的生活,只要你愿意配合,可以忙个天昏地黑,把烦忧之事葬送掉。

  就有这个好处。

  有时,为了避免早回家来,给母亲逮着了要听她吐苦水,我就干脆什么应酬都答应出席。

  不是不孝,而是日子有功,长贫难顾。

  世界上最伟大的聆听者,如果把凄凉故事听上十遍,也会忍无可忍。

  我越来越觉得我躲开整件事是合情合理的。

  这天晚上,非常的例外。

  我早知道母亲要出席一个她娘家的宴会,父亲当然也有个人的节目,我反而难得独个儿躲在家里休息,于是一边喝冰冻啤酒,一边看电视播映的球赛。

  球赛相当精彩,才完结了上半场,就是新闻播放的时间。

  新闻报道员在讲述那桩母亲曾提及的骇人炸尸案,受害者家属上诉,要求法庭对六年判决作出重新的裁决。结果依然是维持原判。

  电视台的记者访问了各阶层人士的反应,多觉得是轻判了。

  其中一个被访者说:

  “仁慈不是应该施予在犯罪者身上,要香港在后过渡期内与九七之后确保社会安定,应该考虑加重判刑。”

  那新闻报道员于是笑微微的说:

  “关于如何使香港的治安更纳入正轨,确保社会安宁,平稳过度,今日在一个商界的午餐会上,本城的女商家聂础楼有她的一套看法,我们且看看她怎么说。”

  然后书面一转,见到了一张年青而明丽的女性脸孔,字幕印出来是环球贸易公司董事总经理聂础楼。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字一字非常清楚的说出来时,显得相当踏实而有力。

  她说:

  “传媒在过渡期内担当保卫本城安定的角色,相当重要。我们在拥护新闻自由的同时,更要强调新闻道德的必要性。

  “在于今日城内市民开始注意时事时人、政冶经济的时候,肆意把事情夸大渲染,甚至生安白做,作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哗众取宠之举的新闻报道,不但不应鼓励,而且应该备受批评。

  “自由与放纵是一线之差,这一线之差往往就是本城能否在后过渡期内获得安定的因素之一。”

  画面分明已跳到别的新闻项目上去,我眼内似仍见聂础楼那盈盈浅笑、娓娓道来的模样,她的那番话重复又重复地在耳边响起来。

  这感觉竟是特别、新鲜而又快乐的。

  香港现在竟有这么勇于发言,而又言之成理的女人。

  无疑是感人的。

  翌晨起来,第一个念头钻进脑袋去,就是要找张报纸来看看,有没有刊登更详细的关于那位聂础楼的消息。

  多艰难才在报屁股的一角找到了那段关于聂础楼在商会午餐上发表议论的报道,跟电视的报道无大差异,更没有她的照片。

  不知为什么,我竟有一阵难禁的失望。

  是的,我渴望知道多一点有关这女人的报道。

  母亲看我扔下了报纸,问:

  “有什么特别的新闻没有?”

  “没有。”

  “这张报纸很枯燥,城内有些传媒办得很出色,老揭露很多很多的内幕,叫人看得精神爽利。”母亲这样说,然后又呷了一口咖啡,道:“浩源,说不定有一天你父亲的这段婚外情会成为新闻。”

  “个人的生活会是引起群众兴趣的一些内幕,值得占用版面报道吗?”

  “看是哪些人吧,有些人很有群众叫座力。”

  “那是为了对当事人的兴趣,抑或事件本身有报道的价值?标准定在哪儿?”我忽尔认真起来。

  “浩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看了母亲一眼,答:

  “市场永远是供求互为牵引的,有女人爱穿皮草,才会有人杀貂射狐。城内就是人多人像你,老爱看东家长李家短的消息,于是鼓励了一些看重销路广告的报刊杂志,搜索枯肠去挖人家的私隐,甚或无中生有,创作奇闻异录,来讨好读者。我告诉你,在新闻道德的表扬上,是人人有责的。”

  母亲微张着嘴,睁圆了眼睛看我。

  完完全全一副莫名其妙的惊骇模样。

  我不满地问:

  “妈妈,你还不明白我说的话?”

  “我不是不明白你的那番话,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紧张成这副样子,竟在这小问题上说起教来。”

  “妈,”我提高嗓子:“这不是个小问题,我是认真的。”

  “这我看得出来,所以我才奇怪。”母亲轻轻的把双手按住了耳朵,做了一个厌弃我说话太大声的模样。

  究竟我是怎么回事了?

  当然,我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不只为了宣扬道理那么简单,还在于我醒觉到我的这番举止是受了什么影响。

  那个叫聂础楼的女人,的确有她言语上的极端魅力。

  本城昨晚收看电视的不知有多少人,怕都已被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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