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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妈妈,妈妈,我不是长大了吗?老师说长大了的好孩子,再不会撒尿拉屎了。”

  我无言。

  翌日,牛嫂问:

  “大少奶奶,我伯他们还有别的更离谱更厉害的招式要欺负我们。你看,昨儿个晚上就是一例,这几天,从摇电话嘱我们到楼下去吃饭,到我们踏进三姨奶奶的饭厅,他们饭己吃了一半,活脱脱我拖着咏琴几个,是叫化子来了,让他们施舍,吃他们的残羹冷饭似的。开头我以为自己敏感,看来不是了。”

  牛嫂又讷讷地问:

  “大少奶奶,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我摇头,咬了咬下唇,很坚决地说:

  “不,我决不搬出这幢房子,要搬出去的话,是他们搬,而不是我搬。”

  牛嫂微微叹息。

  “牛嫂,”我握着她的双手,“你给我做见证,今时我方心如说了这番话,是终于要实现的。”

  现在搬出去,不只是遂了他们的心意,而且没有立锥之地,更缺了保障。在此再苦,仍算有瓦遮头,这对我和三个小孩是绝对需要的。

  金旭晖他们没有预料到我舍得倾囊以能搬进这房子来,紧随着他们身后斗到底,不肯退缩,因而既气愤又无可奈何,就用尽这种种的小人动作,希望迫我忍无可忍,拂袖而去,他们就可以更为所欲为了。

  我才没有这么笨。我会一忍再忍,深信总会有一日,我的韧力无敌,反败为胜。

  我对牛嫂说:

  “去叫个木工来,在屋子旁再多搭一间小房子,放进木桶,作厕所用吧!其他的一切,你就算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迁就一点。”

  牛嫂点头,道:

  “连你都肯忍的话,我是没有话好说了。”

  在我苦难的日子里,牛嫂真是我的良朋忠仆,没齿难忘。

  在我的故事里,善良的人实在不多,牛嫂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几十年后,金家儿子金咏棋娶妻时,我就跟他说:

  “老实讲,我才不担心你们对我无孝心,不过,你得给你的那一位说得一清二楚,在我们家,要你们孝敬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带大你的牛嫂。”

  没有了牛嫂,当年的日子未必熬得过。

  纵使我有无比的决心,力敌群魔,力战群雄,那二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我哪儿可以腾出空闲来?

  尤其是终于盼到了伟特药品厂的合约,要面临的挑战,至大至重至惊至惧。

  不是要不要签合同的问题,是够不够得上资格签的问题。

  当然,只要我跑到唐襄年跟前去,俯首称降,一切就有生机。

  可是,一夜风流,白壁蒙尘之后,是否再有余力,无羞无愧地潇洒人前,重振声威,真是太令我没有信心的事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万劫不复时,怨准?

  我始终还是金信晖的妻,他孩子的母亲。

  再直接点说,宁许金家人负我,我也不负金家人。

  除非我真心地爱上了人,那才做别论。

  说到底,不带任何条件的赤裸情心是无罪的。

  可是,我并不爱唐襄年。

  于是,我对金旭晖和健如、惜如说了有关伟特药品厂总代理权的事。只一个目的,希望肥水不流别人田。如果永隆肯承担这单大生意,我就拱手相让。至于欠唐襄年的情,他日再以其他方式图报。

  金旭晖听后,随即给他的未来岳父傅品强摇了个电话,查问伟特的底蕴,回来就以奇异的目光望着我说:

  “大嫂,你真的拿到伟特的合约?”

  “有什么真的假的,合约就在这儿,你尽管验明正身去。”我说,“健如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签发过公函给伟特,表示永隆行有意总代理他们的成药。”

  我这么一说,健如就涨红了脸,她当然不会忘记,当时还把我抢白一番,认为我多此一举。如今有了乐观的回音,无疑有点令她面目无光。

  金旭晖沉思片刻,道:

  “大嫂,让我们想清楚了,再跟你说。”

  如此的壁垒分明,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唉!还是在同一屋檐下走动的一家人。

  过了几天,金旭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内,很凝重地说:

  “大嫂,我们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不必左遮右挡,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这伟特药厂的生意,好得令我们难以置信,单凭你签发的一封信,可以令美国最大的药厂把东南亚成药总代理权交给你,委实是奇迹。”

  “就算天下不乏奇迹,香港更多,我也很怀疑我们是否有足够能力去承担这单生意。”

  我张着嘴,原本打算解释唐襄年居中的作用,但,又有点不甘不忿,觉得金旭晖是太瞧不起我了,把唐襄年的这重关系给他说了,也是有害无益。他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有哪一门生意不是赌眼光,冒风险的。

  这一迟疑,金旭晖又接着说下去:

  “既然是你独力找回来的好路数,正如惜如建议,不由我们分你这一杯羹,这番盛情,我们担当不起,也不敢领。”

  事实上,永隆行的生意正渐上轨道,我也不认为应该冒什么风险,这纸合同一签,投资额是过百万,非同小可,你知道现今好区份的二千尺房子,才售价五万元而已。

  “不过,话得说回来,有危才有机。永隆行不入股不等于你个人不可以做这笔生意。如果证明你眼光独到,才识过人,援引强劲的话,我倒劝你不要放弃。”

  我完全明白对方的用意。他们怀疑我在设个商业陷阱,让他们踩进去,摔得头破血流,大快我心。

  这叫不叫好心遇雷劈?我差点无辞以对,金旭晖微笑道:

  “大嫂,你有十足信心的话,不妨撒手干去,我知道你现金不足周转,而永隆行可以借给你。”

  我精神为之一振,问: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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