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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既是双方同意,法庭还要审核些甚么文件才肯批准离婚呢?”

  “都是循例式手续而已。其实法律不外人情,总希望结了婚有转圆余地,或者有些人会在这最后关头有突破。平日打生打死,到了决定分离时,就会是情难舍也未可料。”

  无心的一句话竟说到英嘉成的心上去,他急急挂断了线。

  乐秋心收到英嘉成的消息,立即蠢蠢欲动,对英嘉成说:“那我们正好利用这个空隙时间准备婚礼,好不好?”英嘉成突然觉得被对方催得紧了一点点,显了些微不悦,并没有造声。乐秋心再问。“怎么样?嘉成,好不好?”“没有甚么不好?只不过,米已成饭,用得着那么喉急吗?”英嘉成想了想,又画蛇添足地解释:“有些男人丧偶,总要等过一两年才再成亲。”

  这个比喻是用得太差了。

  乐秋心一听,立即变了面色。

  “你是认真的?”

  “你指甚么?”

  “我们等一两年才结婚?”

  “根本上,我们现今的情况跟结婚有甚分别?”

  “英先生,太有分别了。”

  也许因为乐秋心的神态带三分轻蔑七分霸道,使英嘉成微微反感,更乘机发脾气说:

  “你且说来听听!”

  乐秋心正打算分辩,忽然觉得胸口的一阵翳闷,直往上冲,堵住了自己微张的嘴。

  为甚么要她巴巴的解释呢?事件太明显了,配偶去世,剩下来的一个伤心哀怨,以致于不能收拾起受创的心情,再觅爱侣,是顺理成章的。即使伴侣死前,已经另有他欢,还有道义上的责任,要做一些门面功夫。红白两事总不至于在同一个月内双双临门,如此的惹人笑柄。

  可是,英嘉成现今的现况怎么可以同日而语?姜宝缘尚在人间,死去的只是他俩的夫妻情份。取而代之的是乐秋心这个人、这份爱恋,完全是众所周知的一回书,还有甚么好遮掩、好隐瞒、好惺惺作态、好故弄玄虚的?

  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俩的恋情,明知离婚成了定局,却突然要她乐秋心守望过两年才得嫁进英家去,颜面何存?成什么话了?英嘉成没有理由忸怩作态,除非他旧情未了,或死灰复燃。二者对乐秋心而言,都是绝顶的刺激。彼此都是聪明敏感的人,何须叨叨唠唠的争辩不休?乐秋心的心一下子灰起来,也就不讲话,站起来走回房里去。英嘉成更觉得不是味道。要跟进去吗?老不是味道。

  从前跟姜宝缘吵架,他英嘉成依然大摇大摆的把自己抛在床上,就睡去。说到底是英家的床、英家的地方。

  现在呢,不受乐秋心欢迎,仍跟进她的房,是太失面子与身份了吧。

  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呢?这一次怎么好呢?就这样冲动地跑到街上去,又如何?有家已经归不得,跑回去那已经过了户的房子,怕不笑弯了姜宝缘的腰?去叩母亲的门吗?只怕丢尽孩子与母亲上下两代之现眼?难道就去开间酒店的房借宿不成?一种无人相伴的凄苦袭上心头,从未试过像如今般觉得自己飘泊与可怜。

  英嘉成一挺胸,站起来,忽然有种冲出重围的冲动,直奔进乐秋心的睡房去,叫嚷:

  “好、好,这就立即要你,你无话可说,无冤可诉了吧!”

  说罢,整个人跳上床,牢牢地抱紧了正在啜泣的乐秋心。

  一场悲情折子戏,就如此这般,草率地收场,落得一个啼笑皆非的结果。

  其实,午夜梦回,乐秋心仍有她的担扰与怅惘。

  今日,她才蓦然发觉,自己付出的一份情爱,未必全无暇疵。

  纯情之后出现激情,激情的火花迷人炫目,动魄惊心,然,之后呢?火花不同于火炬,未必会一直光亮的燃烧下去。到了一个极限,就会熄灭。

  天!太恐怖了,乐秋心不敢再想下去。

  至于英嘉成,他暗地里深深叹息,觉得做人难,做男人更难。

  这真的不是笑话,人人都以为女人难做人,唯是如此,才显得男人更难做人。

  成箩的责任,上至精忠报国,下至养妻活儿,都放到男人的肩膊上去。

  开始偶然有那一个女人把这属于男人的责任与份内事分担了,不得了,差不多要申请建立牌坊以示功勋。

  有功有劳之后,男人要得回一点情与欲上的自由,又是几千几顶大帽子扣下来,甚么用情不专、朝秦暮楚、忘情弃爱、人欲横流等等,泰山压顶地直压得男人头昏脑胀。

  人们总是忘记有些事情男人是不能单独一人去完成的。

  相恋就是一例。

  廉政公署尚且重复又重复地告诉市民,行贿与受贿者同罪。

  那又何解事必要以为男人是祸之源,罪之殃?

  像他,英嘉成,只不过为了摆脱较沉闷婚姻,让自己剩下来的下半生人好过,他就要付出很多很多,到头来,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像是猪八戒照镜子,总之不是人。外行人还以为他不知多舒服,女人于他,予取予携,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事实上呢,夜阑人静,他就给自己的两个女人烦得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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