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九重恩怨 | 上页 下页


  “要快。”

  “我交猎头公司办去。”

  我点点头。

  原本还有句话很想出口相问。

  杜青云的近况如何了?

  只是,杜青云那三个字总是出下了口,卡在喉咙,像一管刺,只需我的口腔微微一动,就痛。

  痛楚甚而由弱而强,由模糊而清晰。

  我只能扬一扬头,把那管刺,再硬生生地吞到肚子里去。才能将痛楚一并吞掉。

  反正,不用心急。慢慢布下天罗地网,估量他插翼难飞。

  何耀基提我:

  “本周未朱翁摆满月酒,你会出席吧?”

  我毅然点点头。新承挫败,刚刚回过气来,站稳脚步,尤其要勉力出席这种风头场合,免得更惹人闲话。

  好身好势,叱咤风云时,就算长时期躲起来,谢绝一切应酬,坊间仍不见有什么不得体的风言风语。

  越是有大麻烦在身,像我这阵子的情况,抑或那些身犯官司纠纷的商界人物,甚至有严重桃色案件缠扰的主角,全都要找机会在众目睽睽下强颜欢笑,刻意从容,企图营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气氛。

  然,社会根本上是个跟红顶白,世态炎凉的社会,实力稍逊,心头一虚,整个人就会心惊胆震,还硬要把忧疑焦躁密密收藏起来,表示只手仍可撑天,那份压力之大,不言而喻。简单一句话,场面不充撑下去,面目无光。就算勉强歌舞升平,仍然是维持表面风光,别让人过分肆无忌惮地奚落批评,好使自己易得下台而已。谁的实况如何,各人心中有数,一定程度的白眼是受定无疑了。

  处理完一整日的公事,人本应疲累不堪,然,我却相反,依然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下了班,我并不打算立即回家去。先摸上一家健身美容院去,做了面部按摩,皮肤护理,再在指导下学习健康体操。

  运动完毕,还炬了一个蒸气浴,才浑身光洁畅快地回家去。

  我必须生活正常健康,以维持健旺的体质,应付日后陆续要来的滔天巨浪。

  人,只有盖棺才能定论。

  这世界显明是个大赌场,充塞着形形式式的大小赌客,只须有赌,就未为输。

  从前掉了的注码,是学费。

  当然,每猎取一次教训,代价可以不菲。然,能谨记教训、心领神会、提高警觉、武装自己,从前的支出只会变作投资,而非花费。

  投资有捞回老本、更添利润的可能。

  花费呢,永无本利情还的一日。

  既是对二者之别了如指掌,我应该知道如何自处。

  一脚踏进家门,菲佣就给我说:

  “蒋小姐来看你。她等在书房内。”

  我点点头。

  走到书房去,果见蒋帼眉端坐着,正在翻杂志。

  面前这位原本跟我自小相交,其后与我父亲闹了段轰轰烈烈恋爱的好朋友,竟在我眼里成了一个模糊的影象。我走近她,甚而坐在她的对面,仍未能一时间看清楚对方的脸。

  直截点说,对她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迷糊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怪异的。

  其实,从小到大,我与帼眉像对姊妹花似的亲密地生活、长大,互相关怀,彼此爱护。

  帼眉比我年长一岁,似足我的大姐姐。

  妹妹既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做姐姐的就只一味陪在身边,当个耐心的玩伴与聆听者,总是以我之忧为优,以我之喜为喜。

  从来;我俩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帼眉非但无姊无妹,父母还老早去世,内向的她很自然地把天生的手足深情,寄托在我身上。

  也必然是为了她从小缺乏父爱,看着我在父亲的爱宠下成长,下意识地在艳羡之余,渴望能有个像我父亲似的男人去爱护她。这段忘年之恋,因而得以在我逗留于美国求学做事之际,萌芽茁壮。

  父亲多年以来跟我相依为命,感情自是一股脑儿的全放到我身上。在他身边穿来插去的异性,全部都在客观条件上有着重重缺憾,极其量只能力他提供短暂情欲的发泄。我赴洋深造之后,寂寞的父亲不期然地以温驯委婉而亲切的蒋帼眉作为替代,再把这段感情与关系稍稍变易而为男欢女爱,也真是相当合情理的发展了。

  当我看到父亲给我的遗书,告诉我,他有缘遇到一位红颜知己,使他的晚年平添甚多的舒畅温馨与安乐时,我的确无比兴奋。谁不知道孤独难熬,凄清难忍,记得父亲的遗书写道:

  “福慧,我的女儿,请原谅我没有在生前亲自向你交代,让你分享我的欢愉。我常想像,要是给你知道真相时,你必目瞪口呆,继而就会欢呼雀跃,只为驯孝如你,一定比我更开心:

  “不能让我父女俩分享这么高义隆情的欢乐场面,实有可原谅的苦衷!

  “只为我和她相爱以诚,在过往几年,她未曾向我提出过任何一个要求。就连我主动地为她做的、安排的,一涉及财富,就给退了回来:

  “她只狠狠地哀求我答应,今生今世,也不要直接或间接地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名字与身分。故而一直不便将真情相告。

  “我最爱、最关心的人,在世上也只有你俩了!遗产原应一分为二。可惜”如果在遗嘱上披露了她的名字,固然有违我的诺言,更辜负了她了。

  “慧慧,你父受惠承恩深重,无以为报,可否恳切地请求你,为爱爸爸,在以后的日子里,万一你有缘发现她是谁,请代为照顾。”

  当时,我感动得落泪。

  人海茫茫,无根无据,我仍拼命地去寻访。

  就因为我楔而不舍地要感恩图报这位父亲的红颜知己,才会不自觉地把秘密向杜青云泄露,让他有机可乘,串通陆湘灵,冒充真命天子,设那可怖的陷阶日套,摔得我头破血流,面目无光。

  蒋帼眉当然无法联想到自己隐瞒真相,会出这么一个大乱子!可惜,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我对蒋帼眉的怨忽,日益浓重,挥之不去。为了成全她的高洁清廉,我赔上了无穷血泪。我无论如何地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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