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九重恩怨 | 上页 下页


  世上还有深情吗?

  我歪着头,像欣赏一件稀世奇珍,企图看出一些紕漏来。

  他样子还真是顶落寞伤心的,被我一语道破,立即无法自欺欺人。人一旦要面对现实和真相,怕是最残酷的。我把面前的酒杯拿起来,向站在酒“巴旁边的侍役示意,请他再给我添酒。并且不期然地招呼他说:,‘要喝一杯吗?”

  他想了想,毅然决然地答:

  “好。”

  我差点失笑。那么一个大男人,表情像个未成熟的孩童,喝杯酒消愁解闷,也得费劲地思考及作出决定。

  在外国长大的孩子,喝酒跟喝蒸馏水一样多吧?他会是个例外?

  侍者把两杯威士忌斟来,他一饮而尽。

  “请再给我一杯。”他对侍者说。

  那张脸,在一刹那间就转为血红……

  “你并不能喝?”我问。

  他摇摇头。

  “喝醉了,你怎么回家去?你并不住在这酒店吧?”

  他又摇摇头。

  “醉了还是要醒过来的。醒后一样痛苦,何必?

  他的双眼已布满红丝,奇怪地问:

  “你像是过来人?”

  “一次失足,足以致命。”说着这话时,我仍微笑。

  “你的故事,看来比我的要严重。我这已不是第一次失恋,依然屡败屡战,只需要一个时期养伤!”

  我哈哈大笑。

  “你笑我?”他骇异地间。不认为我能如此残忍地取笑一个自白的伤心人。

  “不,不是单单笑你。也许……”我略略组织思想,再说:

  “也许是笑你的但白真诚与稚气。能够如此自处,只须过三、五、七个月,你又是彻头彻尾的一条好汉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的确如此。然,”他非常认真地补充:

  “我是真要难过一段日子的,其间实在食不甘味,寝不安宁。也很辛苦!”

  “来,干这一杯!”我举举杯。“干完了你好好地回家去。”

  二人都一饮而尽。

  “我祝你早日度过难关,重见天日。”

  “你也一样。”

  “我的福分怕要比你差了。”

  “是吗?”他凝神望住我,有一点点的骇异:“你并不像个失意人。”

  我?

  失意人的额头上并没有凿着字。至于说以颜容惟淬,双目失神,甚而披头散发,去表现自己的落难,后果通常只有一个,就是更自暴其丑,更惹人退避三舍。

  谁个在大太阳底下干活的人没有忧伤、烦恼与创痛?都是自顾不暇,还哪来余情剩力去分担别人的苦楚。

  这年头,人们连分享至亲以外者的欢娱,也觉无谓与乏力,更逞论照应长期心境贫穷寒磣外人!

  我就更不需要任何怜悯式的支持。

  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年纪或不在我之下,然而,听其言语,观其行状,思想上的成熟程度,跟我是相差太远了。

  他的所谓失恋,大概只是年青人去舞会换舞伴的小玩意,跟杜青云与我之间的深仇大恨,一定是天渊之别。

  给人摈弃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受,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物,更湍惴不安,惶惶终日,多么不幸,又一段愁难禁的日子放在我面前了。”

  他说得不是不对。然,此君还未尝试过被人设下爱情圈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欺骗侮辱吧?那滋味仿如吞了烈性毒药,将五脏六腑都腐蚀糜烂,痛楚渗入每一根神经,生不如死,无药可救。非一般失恋情怀可比。

  “振作一点,今日世界,没有谁都行!我竟然安慰对方。

  “同是天涯沦落人,没想到由你来给我辅导。”

  “既是曾经沧桑,言语易于引起共呜而已。”

  “太对了。”他又连连地点头,这似乎是他的惯性动作,模样儿有点像刹那间醒悟过来的乖孩子,很有一点点的可爱“我可以请你吃顿晚饭吗?”他抬起头来,相当自然地提出这个要求,眼神的诚恳,使人浑忘我们只不过是刚认识了三十分钟。

  “先生,你贵姓?”

  总得在我考虑对方的邀约之前,让我知道他的名字吧!

  他伸手抓抓头,一脸的尴尬。

  “对不起,我姓单,中文名字叫逸桐,朋友都喊我庄尼!”

  你呢?该怎么样称呼?”

  “江福慧!”

  “没有英文名?”

  “没有!”“你不是在外国长大?”

  “在美国念书,通共住了八年。”

  “为什么不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图个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你不喜欢称呼我江福慧,随便叫我个什么名字都成!”

  “好,就叫你玛利亚!”

  玛利亚这个名字不错,通俗得可以。

  中学时代,十个校内的女同学受洗为天主教徒,有九个都给自己取名玛利亚。

  小时候,少女的梦想是希望冰清玉洁一如圣母,长大后半以上的玛利亚宜得自己是诱人的魔鬼,实在难堪寂寞,难敌孤清!

  这玛利亚的英文名字,意识上也像福慧。谁不渴望福星拱照,福慧双修?然,到头来个个都饱经风尘,历劫沧桑。

  也许,我是悲观了一点。

  我对单逸桐说:

  “好。庄尼,我今夜就叫玛利亚。”

  刹那间,毅然决然地豁出去,我很爽快地答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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