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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自己人实话实说了,原来只表示可以肆无忌惮地凌辱亲人,把旁人外人都不敢说出口来的侮辱话,讲个透彻。

  杜晚晴完全不明白当年,母亲是在什么情势之下认为父亲是个可托终生的男人?

  每一回跟父亲起了争执,自己就只晓得捏一额的冷汗。

  说到头来,客户对自己的尊重犹在杜一枫之于其妻之上。名正言顺的夫妇又如何,人要侮辱人屈曲人,并不因彼此的关系与对方的身份而留手!

  花艳苓霍地站了起来,含着一泡眼泪走回房间去,后头急急跟着柳湘鸾,怕又是那两母女抱头痛哭的光景了。

  晚晴稍稍定过神来,对父亲说:“让我看看怎样安排,才给你答复。”

  “我们可没有这个时间等,候着经纪牌买的人不少,且如果我们合作不成,那姓姚的股票经纪,也就另寻对手了。事情其实简单得很,你写张三百万的支票给我便成。”

  “三百万?”

  “实报实销,单是买牌要八十万,另一百万是持牌人必须具备的资产值,再下来的一百多万,算是开业的费用。至于写字楼,你大哥看中了一个单位,即将入伙,在中区,是荣氏地产名下物业,你不会没有办法吧!”

  不是没有办法,是杜晚晴要考虑是否应该这样做。

  正因为她犹疑了,杜一枫更向她迫多一迫:“你若是觉得为难,我嘱展晴跑上许劲的银行谈借贷,或者跟金融业的乔继琛商议去!”

  杜晚晴霍然而起,铁青着脸,闷声不响地就走进母亲的房间去,置杜一枫于不顾。

  至此,她是忍无可忍的火了。

  杜晚晴的花帜之所以光芒四射,是她从不予任何一个客户为难。跟她来往,只有无尽的欢愉,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是非。这是至要紧的一回事。

  无人在世界上会贴钱买难受。

  富豪之家,最重视的是交易交往上的干净利落,切忌拖泥带水,就连名正言顺的亲属,一旦要求照顾过甚,都会惹他们反感,何况是杜晚晴这种身份的女人。

  怎么可以千年道行,一朝丧在这对无知且无赖的父兄手上!

  杜晚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厅,非耍那最后的一着不可,有些人受硬不受软,杜一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走到母亲的房间去,只见外祖母正把一条湿毛巾递给母亲擦脸。

  “晚晴,对不起,又害你为难。”花艳苓这么说。

  “别生气,妈妈,我晓得应付。”

  “他们是贪得无厌的人,你少管吧!”

  “妈,再不是还是我父我兄,你别把事情搁在心上,我总会尽力。”

  杜晚晴拍着花艳苓的手,然后从手袋里拿出两包礼物,分别放到柳湘鸾与花艳苓的手里去。

  “这是什么?”柳湘鸾问。

  “给你俩的礼物。一套金饰,你们不是说四十过外的女人收受的礼物最紧要是实际,金饰在必要时可以变卖;还有给你们买了些本城银行的股票,过了户了,让你们收利息,长远而言,股价是看好的。”

  “可是,为什么呢?又不是我和妈的生日。”花艳苓问道。

  “是我的生日快到了嘛!”杜晚晴笑着说:“你俩忘了呢,再过两个礼拜就是我的生日了。”

  “你生日却送我们礼物吗?”柳湘鸾问。

  “对,感激婆婆把妈妈生在世上,也感激妈妈把我生下来,故此我忽然想起自己生日,可得要对你俩来个特别表示。”

  “晚晴!”

  花艳苓一手抱住了晚晴,另一手挽住了母亲柳湘鸾。

  好一幅三代花魁母女图,美丽而感人。

  杜晚晴心里想,没有比母亲与外祖母开心更能令自己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与安慰。

  不单只是血浓于水,其实更是同病相怜。

  有什么人会比晚晴更清楚柳湘鸾和花艳苓曾有过的苦楚?

  任何人赚到手的钱都是血泪钱,不因人从事的贵贱职业而异,苦力如是、娼妓如是、财阀如是。

  任何人支发薪金花红给雇员,都是那番心肠、那个脸孔。

  当你提供的服务稍为逊色,差强人意之际,是绝对不会顾念什么情与义的!

  一个娼妓,所要尽的义务,与她所可以争取的权利,如何获得平衡,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完、说得尽。真要形容的话,只会是一字一泪。

  杜晚晴仍然可以昂得起头来生活,只为两个原因,一是自觉有绝对责任使已然受了大半辈子苦楚的外祖母与母亲快乐;二是她要不停勉励自己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条母狗。

  人有人性,有德行,有能耐。

  故此杜晚晴不住提点自己,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她这一晚,在厨房内转来转去,就是要酬还顾世均对她提拔的恩义。晚晴要选对方落难时,表现自己的心迹,是令她深深觉得活着还似个人样的一项具体行动。

  当然,一切的举止言行都是潜意识推动的。

  杜晚晴很早就炖了一个虫草花胶乳鸽汤,招呼顾世均。

  记得有次世均跟她提起说:“其实冬虫草之功用同人参差不多,但多服了人参未必有益,多服冬虫草呢,肯定无害。”

  杜晚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对于亲人与客人的喜爱憎恶,都记在心上。从而在相处上,避重就轻,故此甚得对方的欢心。

  这冬虫草炖花胶乳鸽,要熬三小时的功夫。杜晚晴非常仔细地看牢火路,好像把自己的精血都溶和在炖盅里头似的。

  故而,当她把那碗名副其实的靓汤放到顾世均的面前时,场面与气氛是相当感动的。

  顾世均一把捧起那只玉白色的日本瓷碗,骨碌碌地就把好汤灌进肚里去。

  然后,长长的吁口气,说:“好汤。”

  “再来多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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