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花帜 | 上页 下页


  这以后,仇佑昌送了一套红宝石首饰到杜晚晴家里来,附张字条说:“圣诞那晚,我能看到你把这套首饰戴上,再看着你把它们除下,好好地放回锦盒之内,收藏起它以及我的一份爱意吗?”

  杜晚晴写了回条,把红宝石整套地退回去。仇佑昌收到了回条,跺一跺脚,恨只恨自己来迟半步。

  杜晚晴写道:“在收到你那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首饰之前的半小时,我才选定了今年圣诞戴珍珠。留待下一次,好不好?我把首饰退回来,却保存着你那可爱的亲笔字条,盼望着有一天,可以把字条再放进装载红宝石颈链的首饰锦盒之内,珍藏至殁。”

  在某一个阶段、某一天、某一夜,杜晚晴只收受一份卜情,履行一种责任。

  心与身都不二用。

  这是外祖母与母亲坚持的操守。

  不论是石塘咀的老举与杜老志的舞女,可以晚晚不同恩客,但花笺接下来了,大钟被买定了,有哪个迟来三日的梁山伯,纵使情义两隆,腰缠万贯,也属枉然。

  江湖上,没有这种后来居上,以大压小的规矩。

  柳湘鸾教导杜晚晴说:“嫁女也只可以收一份茶礼。记着你是决定了一晚、一个月、一个年头嫁一次,也不打紧,不可在既定的时间阶段之内配二夫,故而,切记无功不受禄,贪不得。别坏了身份,教他们知道下回请早。”

  这些教训,杜晚晴都跟足了。

  圣诞前夕,人人尽兴。

  在座各人,都知道今夜勇夺花魁者谁。

  荣浚杰是春风满面,忍不住低声向杜晚晴说:“打算陪我多久?”

  晚晴笑盈盈地答:“到农历年前如何?”

  “届时再续约?”

  “再说吧!好不好?”

  当晚是玩得兴高采烈的。只其中有个稀客,是乔继琛带来的,闻名已久的金业期货大王凌东山,闹出一点点不愉快的事来。

  杜晚晴以女主人的身份,迎迓了凌东山之后,一直在应酬其他贵客,并没有额外地对他表示热情款待。

  杜晚晴自知有点心理障碍。

  看在旁人的眼内,未必清楚,但荣浚杰可注意到了,跑到杜晚晴身边问:“看来凌老怪不得杜小姐你的欢心,一相见就不合眼缘吗?”

  “前些时那次金融风暴,有多少金融行业的人死在期货指数市场之内,也坚持一言九鼎,不肯赖账,反其道而行者,就未免为人齿冷了。”

  “佩服,的确侠骨柔肠,主持正义。”荣浚杰翘起大拇指赞。

  为什么杜晚晴这么说呢?其来有自。

  只为十月金融风暴,凌东山与儿子透过另一间利达经纪行买卖恒生期指,环球大跌市之中,他赌输了三亿元,竟然不付此账,还怂恿利达行清盘算数,反正注册资本也不过五百万,实行一家便宜两家着。这种行为固非大将之风,也失尽金融家的口齿。尤有甚者,利达经纪行垮了台,股东脱难,可是被牵连的客户也真有一批人呢,不是不可怜的。

  三亿元不是一个小数目,然,对于家资在五十亿以上的凌家,又算得什么呢?三两个回合,又一个商场风浪,就可以赚回来了,何必如此急于金蝉脱壳,违离道义,为行内人所不齿。

  荣浚杰本身是地产大王,甚多官商的勾当,都是尔虞我诈的情况下进行以图利。然,他对买荣氏楼房的一般市民,还真做足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功夫,能如是,已是难得可贵。毕竟较量的都是龙潭虎穴内的富贵中人,谁胜谁败,还真是白昼打擂台,一清二楚,讲实力、讲手段,胜者为王。至于欺侮不知就里的勤苦大众,就好比暗箭伤人,或挑战手无寸铁的妇孺之辈,是真值得道义中人不平则鸣的。

  荣浚杰没有想过杜晚晴这个欢场之内,靠男人而得以享受人间豪奢生活的女子,也有这份胸襟与胆识。

  当然,任谁都知道杜晚晴所树的花帜,是非比等闲的旗号。

  更出色的表现犹在后头。

  众人三杯到肚,跳舞的跳舞,玩扑克的玩扑克,也有拉开嗓门大唱特唱的。这凌东山就是一例。

  他本身是上海人,一抹那方大的白脸,做了个京剧的功架,就要在众人跟前一显身手。各宾客连连叫好之余,都忙于点唱。

  凌东山嚷:“我最拿手的一出就是《霸王别姬》,可是总得给我找个拍档,就算只坐着别动也成,让我一股脑儿想着要别的是那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拉的腔更够味道。”

  说罢,转脸问杜晚晴:“杜小姐权充虞姬如何?”

  “对不起,今儿个晚上,我答应跟荣老板合演《双仙拜月亭》。”

  “那怕是酒阑人散之后的事吧,不是如今。”

  “都一样。”

  “真不赏这个脸?”

  “你老请见谅。”杜晚晴的固执,令在场的气氛刹那僵住。

  “杜小姐是价高者得的可人儿吧?今晚老荣出多少跟你合演《双仙拜月亭》,我加一倍,不用你侍候至天明达旦,只坐下来扮虞姬,听我唱完这一曲《霸王别姬》便罢!”

  不是不侮辱的。乔继琛在旁,还来不及阻挠,杜晚晴已开腔说:“如果乔先生见谅,请恕我提你,早已夜深人静,是你陪客归去的时候了。晚晴口袋里还有钱请得起今晚这几席酒席,自有挑客的权利,是不是?”

  杜晚晴只拿眼一瞪,就像发出什么有效的讯号,乔继琛慌忙地揪起了凌东山,说:“醉了,醉了,别再胡搅,不如归去。”

  所以说,要杜晚晴心肯意愿地奉侍的贵客,双手奉赠的除了金钱,还要一份诚意。这是杜晚晴的坚持。

  她或许没有资格做义正辞严的判官,但总有足够的自由作出自我的高贵选择。

  杜晚晴跟其他行家最不同的地方,正正是柳湘鸾与花艳苓的教诲:“做任何一个行业,都必须拿出你的诚意来,要求对方予以尊重。如果买卖的其中一方,有觉得委屈,不论是认为物无所值,或贱价求售,成交是一面倒的话,就别做这种生意算了。”

  故而,杜晚晴花帜下的交易,不但客人满意,毫无怨言,且,她绝不肯接纳任何一个漠视她自尊的客人,像那个凌东山,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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