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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长基,你叫我怎么说呢?”

  又是那句老话,乔晖除此,就别无其他伎俩。

  我尤其感到厌烦、厌恶。

  “长基,要人家金辉旅游出个什么价,你才叫满意了?才认为乔氏应该考虑?”

  “我是管综合企业的呢,还是打理地产的?你乔晖的事自己盘算自己管,用不着问我意见!”

  “你真让我拿主意,也还罢了,刚才在会议室内,你一听那价钱,立时嗤之以鼻,弄得谁都不敢再作声响。问你,你又闷声不响,干脆跑回办公室来,这真是……这真是令人难以……适应。”

  理亏的当然是我。我不是不心知的。

  只是,知而不认,悔而不改。

  我像一辆坏了脚掣的汽车,在下山坡。只会向前冲,想必撞个粉身碎骨无疑。

  从前,真不是这样的!

  如今,我恨乔晖、恨自己、恨整个乔氏!

  什么都无法从正路去思考。

  我依然伶牙俐齿地为自己辩护,如此地不能自制:“如今乔氏缺生意不成,急的是金辉,不是我们,财不入急家之门,他希望有人伸手挽救,价就得定低一倍!”

  “一倍?”乔晖惊叫。

  “怎么?起码一倍!除乔氏之外,谁有资格救它?一旦周转不灵,旅行社又一间垮台了,信心影响所及,生意难做,难保没有第二间割价求售,我们犯得着跟他一道诚惶诚恐?”

  “长基……”

  乔晖这下骇异地望住我,有点难以置信。

  “什么?我说错了?”

  “没有,没有。”乔晖慌忙地答:“只是,你一向并不如此……”

  什么使乔晖惊觉我的转变了?

  对,这种近乎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生意手腕,是我夫妇俩从来不采用的。

  所以,乔晖不明所以。

  然,这有什么不对呢?人是会变的。何况我顾长基不也是受人压逼欺侮,才嫁进乔家来?

  光天白日之下,人人都伺机图利,兼图厚利!今日我肯独存忠厚,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有谁人可以翻手救得了我?

  汤浚生的未婚妻死了!自杀死的!过尽经年,仍然如此惨淡收场,何解?强权之下没有怜惜、没有公理、没有报应!

  我当然地愤慨。

  人生的恐怖,谁不知晓?谁不战栗?

  现今又临到我的头上来,不因这六年的妥协而放过我,公平吗?

  待乔晖意兴阑珊地走出了我的办公室,门一关上,我立即泪如雨下。

  我岂止恨姓乔的人,我甚而恨文若儒。

  他没有权利骚扰我的平静生活,只为他爱我?

  人可以一声“我爱你”,就不顾一切,旁若无人、天公地道地胡作非为?

  周末一整个下午,我都躲在乔园西厢之内。

  外头世界是风和日丽、抑或是凄风苦雨,都好像与我无关。

  我完完全全孤立自己,怕人,怕所有的人,怕到心坎上去。

  嫁前,我不是不知道侯门似海,从此以后,碧海青天夜夜心。

  如今,我但觉乔园是座精神病院,住满了一屋子表面风流内里疯的各式人等:乔正天的专横、殷以宁的深沉、乔晖的戆居、乔夕的狂妄、乔枫的尖刻、乔雪的幼稚、汤浚生的虚荣,甚至三婶的是非,全部是牛鬼蛇神,张牙舞爪,冲着我而来,直把我也逼疯了,彻头彻尾地成为他们其中一员,才肯罢休。乔园不是天网,却疏而不漏,罩在其中的人,今生休矣!

  我躲在睡房中,坐到墙角落的地上,瑟缩着,屈起双腿,把头埋到膝上。

  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知有多久。

  整个人、心,都快僵硬得不能动弹。

  突如其来的一阵电话铃声,响呀响的,响得满屋都起了回音似的,震耳欲聋。

  我没有理会它,由着它自生自灭。

  果然,一会儿就复归平静。

  人生的难题,可否也如此爱理不理地解决掉?

  再棘手,也别去碰它,渐渐,渐渐,就成过眼云烟了。

  但愿如此。

  然,连电话都不肯放过骚扰我,停不了一阵子,又重新响彻云霄。

  谁?

  会不会是文若儒?

  他问我要答复,问我收到花开心不?

  我突然精神微微一振,抬起头来,拨去垂到俭前的一撮散发,慢慢蠕动着身体,爬到床边,伸手去抓电话。

  若儒,若儒,我来了,别吵,别吵嘛!

  “喂!”

  “长基吗?为什么刚才无人接听呢?我摇到正屋那边,都说你在睡房休息,吓得我,再没有人接听,我……”

  “报警了,是不是?”

  我拿电话筒的手软下来,好想把它扔掉!

  竟是乔晖!

  “长基,你怎么了?声音很疲累,你身体可有不适?”

  我没答。

  “我刚抵埠,住在新加坡的香格里拉酒店了,房间号码是一0三八!”

  “嗯!”

  “长基,你要是不舒服,就得立即叫个医生回家来诊治,今天晚上别到丽莎家赴宴了!”

  倒是他提醒了我。

  “我没什么!收线吧!”

  我无力地把电话放下。

  床头的时钟已经过了七点了,难怪窗外景色黯淡。夜幕快低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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