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花魁劫 | 上页 下页
三八


  就是多受一场闲气,对我,也是激心刺肺,怒火中烧的。

  最惨还是我再苦恼,再激动,都只会默默地独个儿吞,并不发泄,这样子,更易积劳成疾。

  当然,如果贺杰已成长,我就是郁结得生了癌了,也无所谓,苦在杰儿犹需照顾,就只好凡事小心,免得过别招是惹非,害惨了自己的精神和健康。

  如此这般,我倒是真的害怕潘浩元的电话。

  越是怕了,越是心慌意乱。

  每日就总像心中有件事,非待他的电话接来了,快快闲聊几句,挂断了线,心上才觉安稳。

  情况有时严重到我根本在未收听到他的电话之前,不敢胡乱上街去。别是等下他把口讯留给他人,又要张扬出去,说是姓潘的男人,找上门来了。

  真难。

  敬生去世后,整个生活都沉闷下来。

  从前,老是要一早就爬起身来,打点他的衣服,或到大宅去吃早餐,或在家弄点粥面,就算有佣仆,我还是要在旁关照,很有点事做。不时,又会陪敬生上马会或到其他会所去饮杯茶,才送他上班。

  这下来,我上美容院去做做头发,到银行或邮局去一趟,便是午饭时间,敬生除非跟生客见面,否则多把我带在身边。

  这些年,下午三点半一收市,敬生便要跟我到文华或置地去钦下午茶,稍稍舒缓一下他的紧张情绪。然后,陪着他去几个酒会,就是晚饭时间。

  若是晚间有隆重应酬,黄昏时的准备功夫就更教我忙乱。

  一夜的时光转瞬便在灯红酒绿之中度过。

  有一个伴,时光的打发是最容易的。

  现今呢,几点起床也无所谓。有时转醒过来,赖在床上,甚至想,永远起不了床又如何?天下间不见得有多少个人会伤心呢?

  心就直往下沉,益发在床上白白虚耗光阴。

  打扮自己就更谈不上了,连午饭,我都很马虎的在家里胡乱吃过就算。都不打算见什么人,亦无人可见,费神在装修自己上头,未免更易生惘怅。

  有时下午实在闷得慌,着司机开车送我去芬姐西环的生果摊铺上坐。

  她是热情招呼,又是茶又是水果的扰攘一番,那几个伙记就像舞台上的跑龙套,在我们身边团团转,问长问短,什么都要芬姐拿主意。

  看得出来,她是忙碌的人,我也就不好意思搁在那儿不走。

  从前,我的身份是贺敬生如夫人,香江之内的所有大小出色场合,都有我的份儿,因有敬生份儿之故。

  现今,一应酒会晚宴,人家巴巴的来招呼个寡妇干什么叫呢?既非亲友故旧,又没有生意援引,于是门庭冷落,深院寂静,永无休止地一夜又一夜的过。

  没有了床头的那叠书房内的彩色电视机,我就更难捱了。

  不是我醉心酬酢,实在百无聊而已。

  刻板呆滞的生活,把整个人都蛀蚀得发霉发烂似,真有点寒心。

  于是,可以这么说,日中最有生气,令我的神经稍微有刺激的,竟然是潘浩元的电话。

  想着,也不觉震惊。

  正呆呆的坐在房中那高背梳化上,看着金鱼缸里的锦鲤出神,身旁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来,我的心也随之而加速跳运。

  “是三姨吗?”

  不是潘浩元,是贺智。

  “今儿个晚上,我把潘叔叔与潘光中都带到你家来吃晚饭好吗?还有,我且叫光中也把欣荣叔请一请,看能否大伙儿叙一叙。”

  “啊!是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有哇!跟潘叔叔谈起,他说一直叫你出来走动走动,吃顿饭,你总是不情不愿,这样子是要郁出病的,故此,我们来陪陪你。”

  “怎么不上大宅那边去呢?我也可以过去……”

  “三姨!”贺智截我的话。

  她的语气是嗔怨,我当即明白过来了。

  这是为关心我,也为贺智的方便。

  “好,让我准备准备,喜欢吃些什么菜呢?”

  “随随便便的晚饭就可以了,光中说,他还未试过家乡菜!”

  “家乡菜是粗菜而已,怎么款客?”我答。

  “他还少吃了珍馐百味吗?且都不算是客。”

  贺智说这话时,声音甜得有点腻上咙喉似。

  唉,什么女强人,一沾情爱,还不是那副样子。

  也真亏贺智这个安排,我立即精神抖擞地忙足一整日。

  整间房子都有了生气似。

  我还赶着去买了满屋的鲜花回来。

  菜原本是由厨子动手做的,我也因着贺智那番话,便亲自下了厨,做了两个地道家乡菜式,不管是不是正牌货,反正从前在乡下是常吃的。

  薰了一脸的油烟,又忙着回房里去泡浴洗头,从新穿好旗袍,挽好了发髻,门铃就已经响起来了。

  自敬生亡故以来,数这晚最热闹。

  一行四人,连宋欣荣都来了。

  “细嫂!”宋欣荣冲前来跟我握手,他一直对我很尊重,因是尊重敬生的原故,这我是知道的。

  “荣叔!”我喜孜孜地,一直跟孩子一般称呼他。

  从前贺杰小时,他父亲就是宠他,若是在暑假寒假,吃过早点,就把小儿子带上贺氏办公大楼,由着他在公司内胡乱转来转去,杰儿最爱转到荣叔身边。

  宋欣荣就是跟他有缘份,老是抱着贺杰在膝上,两只手还是忙乱地拿着电话,跟在交易所出市的职员联系,气氛紧张得不得了,总要拔直咙喉的喊:“四元五角入汇丰,十万股!”

  “三元七,沽,置地二十万股!覆盆覆盆!”

  杰杰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非常的习惯,绝对不骚扰荣叔。坐得累了,无聊时,喊荣叔一声,宋欣荣就摸出一颗瑞士糖来,塞到杰儿短短肥肥的小手上,他便又静静地把玩一会,才往嘴里送。

  贺氏的同僚都爱贺杰,常说:“杰杰出来的那一天,必然是开红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