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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不是吗?主人身份,却备受冷落,在闹哄哄的场合要找个伴寒喧闲话,也似无从下手似的。

  一旦站到三五成群的人堆里,极其量只是一旁微笑聆听老不方便插多半句嘴,以免抢夺聂淑君或其他贺家人的锋头。

  这种无形的压力,我经年受惯了,每次再受,仍然觉得委屈。何况小小年纪,感情额外敏感与脆弱的贺杰。

  幸亏他不回来贺寿。

  午膳摆在家里,饭后亲友们凑成牌局,直玩至吃过下午茶点,才上酒楼去。

  贺敬生有午膳后小睡的习惯。

  我因为要留下来帮忙打点,没有陪敬生回到我屋子那边去。

  贺敬生这才踏出大门,就听到聂淑君对贺敏说:“你父亲把我的床看成了钉床拟。”

  贺敏没说什么,拿眼看我,眼光是利毒而鄙夷的。

  这比她母亲的那句说话,实在还要叫我难受。

  我呢,只好仍是那一招,视而不见,听若罔闻。

  其中跟聂淑君搓牌的是贺敏的家姑上官老太,还有贺聪妻子阮端芳的母亲及姨母,我管称呼她作姻姨奶奶的张柳氏。

  张柳氏的丈夫张立本是本埠有名的珠宝商,故此柳家姊妹二人每逢喜庆宴会佩戴的首饰,相当出众。

  自从贺阮两家成为姻亲以后,聂淑君跟阮柳氏又相处得来,更加喜欢到张立本那家福生金铺去购买首饰。

  今天聂淑君身上戴的那套红宝钻石颈链、耳环与戒指,就是半年前帮亲福生的货式。

  张立本太太说:“亲家奶奶,你们贺三小姐今天佩戴的那个胸针很名贵哪,是宝滋华哲的出品吧!这年头,年轻的有钱姑娘都一掷千金,捧尽名牌的场。”

  聂淑君答:“时兴而已,我就看它不上眼。贺智那胸针怕不花上半个百万吧?”

  说着这话时,她望一望身边的贺敏。贺敏点点头,表示数目说对了。

  “看,用的钻石还没到三四卡重,眉丝细眼,就算是足瓣,也不值什么大钱。五十多万买个名气与镶工,我认为不值得。”

  阮柳氏笑嘻嘻地答:“时代不同了,我们老一辈最要紧讲货真价实。镶工最无谓,一颗宝石,有色有质有彩有重量,四大条件俱全,就是无敌。”

  三个女人七嘴舌地谈论首饰,只上官太太没有插嘴,她表面仍和颜悦色,内心有没有自卑感,实不得而知。

  上官怀文虽贵为司宪,亦不外乎政府公务员一名,年薪未足百万,居屋津贴扣薪金百分之七,再毫无转弯余地的纳百分之十七的税,一年实支九个月的薪金。跟在儿子身边过活的老太太,手头再宽松,亦只能戴条顶多几万元的珍珠颈链充撑场面而已。轮不到她插嘴讨论究竟是买欧美名牌首饰好,还是实斧实凿的购买香港式的珠宝捧。

  贺敏跟她家姑一直有多少嫌隙,相信家势悬殊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贺敏初嫁时,曾屡屡回娘家来哭诉,只听聂淑君安慰女儿说:“她算什么身份?贺敬生跟她做儿女亲家,她的面光还不够呢。容不下贺家的风光的话。我干脆招郎入舍。告诉她,政府还是向我们贺家租房子给高级公务员住呢!”

  贺敏有没有因为这种不得体的家教,回到夫家去跟上官老太更势成水火,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日子过下来,初归新抱都已经成了四十将临的老媳妇了,彼此的嫌隙,怕也不会白热化。

  人与人之间不易相处,只为不肯设身处地的为对方想一想。

  正如今日,三个女人只管自己兴致勃勃,分明的就懒得留意上官太太的沉默可能代表不悦,或是无可奈何,硬要口沫横飞地谈论珠宝,无非是肆意炫耀财富。这跟在无法丰衣足食的人跟前,研究应吃烧鹅的左脾抑或右脾,有何分别?

  我常笃信,福份是自己修来的。

  还在思考之际,又听到张立本太太对她的姊妹阮柳氏说:“上个月福生造了一套精美无比的翡翠首饰,我催你跟亲家奶奶来看,你老是不着急,就在前个星期,福生的伙记告诉我,立本把它卖给了一位好朋友了,真可惜!”

  “是吗?真有这种事吗?怎么亲家奶奶不早点通知,好让我买下来,今天派派用场。”聂淑君说,一脸惋惜。

  “是什么货式了?我们还缺翡翠首饰不成?”阮柳氏追问她妹妹。

  “就这套首饰非同凡响。现今几难得才找到纯玻璃的玉种呢,简直是翡翠之中的极品。来头大得不得了,还是慈禧太后当年送予法国驻中国的大使夫人,辗转流传到法国去,一对玉镯是原封不动完全旧的模样,宝光流转,通体澄明。至于那翡翠蝴蝶胸针,倒是从新以现代一流手工镶过的。我看过后,几天睡不好,老央立本送给我,他只是不肯。”

  我听得汗毛直竖,想想,也真可惜,这么一套应该接受众人赞叹欣赏的玉石艺术品,怕要在我那首饰箱内作长期归隐了。

  若果一旦亮相,必成众矢之的了。

  念头还没有转完,敬生便已出现。

  我朝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敬生把那个放翡翠玉镯与胸针的锦盒带了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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