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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那就更要掌握时机,加快脚步!自己不照顾自己,谁会照顾你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

  没想到提点我、关心我的竟是暂面相交的异乡人。

  我终于同意,待韦迪夫妇找到接班人后,就把带班治文的责任放下来了。

  订购点心的数目日多,我要日夜马不停蹄地赶货。有天球表嫂打电话来聊天,我提起此事,她竟自愿在晚间来帮忙,按着我的制法去做着各种准备功夫。

  球表嫂的热心,大概有点补偿作用。她对我独力承担了巨额罚款,一定还耿耿于怀,可是要她狠下心还一半钱给我呢,又无论如何大方不来!于是只好以劳力代罪!

  我是的的确确无所谓。

  时至今日,我吃的亏跟吃的饭大抵分量相同,真的见怪不怪了。

  能够知道自己占了我的便宜而于心有愧,要算是我的彩数!

  何必为一时意气而将之摒诸门外,尤其她仍有利用价值。只要有一点可取,我就不怕跟她来往,现今多一个帮工,让我的泪盈点心增加产量,赚多一点钱,受实惠的是自己。

  我已学晓盘算,必以自己的利益为大前提。

  自下星期起,班治文就要送到别家太太去看管了,我有点舍不得。随即想起自己的际遇与珍妮的说话,立即把心上的温情硬压下去了。亲生骨肉尚且可以对自己的生死不闻不问,何苦再生无谓的牵挂!

  望住班治文胖嘟嘟的圆脸和两只肥满得如节瓜似的小腿,我想起沛沛,这个女儿小时候像男孩,跟班治文的可爱可曾有两样?然,茹苦含辛,养育成人又如何?今时今日,我倒毙异乡,只怕尸横破舍多日,都未有亲人发现!

  想下去,令得全身发冷。

  午间,班治文必定小睡。

  我正专心在拌点心的肉料子,听到了门铃声。

  一边用围巾拭着手,一边去开门。

  我呆住了。

  “可以让我进来坐坐吗?”

  我没有做声。

  “我在前门站了很久,没有人应门,其后绕到后园来,再试敲后门。没想过你一直待在地库!”

  “我住在这儿,楼上租给别家人了!”

  奇怪,我还能有此正常反应。

  “郁至,能给我一个跟你谈谈的机会吗?”

  我没有回答。

  “我到底是远道而来,只为见你一面!”

  我的心,直往下沉。

  没想到这王锦昌,能够如此本事,可以厚了脸皮,说天下最肉麻的话。

  “房子里乱糟糟的,我们就在这露台坐坐吧!”

  我带头走上台阶,拉开藤椅,让王锦昌坐下。

  “这阵子生活可好?”锦昌苦笑,“原谅我,我心情是有点紧张,说着些无聊话。我应该知道,没有了我、沛沛和家庭,对你是顶难受的!”

  我没有答。因为真实的答案会使对方震惊至难以置信。自从没有了他和家庭,我脱胎换骨,成了一个真真正正、顶天立地、有血有肉的新人。劫后余生,仿如隔世,我和王锦昌之间再无一丝联系与了解了。这些日子来,我连梦都没有一个,他如一厢情愿地认定我梦里有他,有以前的家园,未免是太可怜了。

  “郁至,汤律师已经整理好一切文件……”

  “我知道,早已经寄来让我签妥,再寄回香港了。”

  “可是,我还没有下笔……”

  我沉默,等待他说下去。

  “我想跟你说,事情是我错了,可是一错不能再错,我不能离婚扔下你一个,以后的生活如何撑下去,我岂非更多一重罪咎?”

  “不必彼此负累了!”

  “反正已经半辈子了,何必多生枝节?”

  “郁真呢?你如何向她交代?”

  “她比你刚强。”

  “为此,你认为她可以受更多的苦!”

  “她,最低限度,她再苦也不会死,你,也许会!”

  “谁也不会,你放心好了!”

  “郁至,你已经闹了几个月的意气,不必再撑下去了!

  我……需要你回去!我们从头开始!”

  “如何开始?跟我妹妹平分春色?”

  “郁至,我……跟郁真也有合不来的地方!当初……当初可不是这样的……”

  王锦昌抱住头,有一份不知如何是好的急躁,声音也随之而沙哑:“郁至,你不能只怪我,你自己也有责任!”

  踏破铁鞋,寻到了我,原来还是为了保持自尊,尽最后的一分努力。

  “江湖上惊涛骇浪,我支撑了十多年,那种担惊害怕,不能跟你诉说分毫,说漏了嘴,你只会比我更惶恐不安,更噜苏,更寻找庇护,使我的负担更大!”

  我静心细听,原来自己不只一无是处,还是一重负累。

  “工作上,我兵来将挡,不敢奢望有任何知音;私底下,我一样孤单寂寞。”

  我心静无波,挚诚地答他一句:“是我对你不起了!”

  “我多么希望有人能跟我交换一个眼神,就等于给我无比的支持,使我觉得做人不单是付出,也有收入。”

  “郁真做到了?”

  “她是江湖上的同道中人,我们在一起,不用说什么话,似是经年并肩作战的伙伴,彼此欣赏了解,心灵相通,觉得……觉得……”

  “觉得有需要在一起了。”我淡静地替他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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