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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说得合情合理,然,我无意跟人家作什么比较,他们再富贵荣华,我还是每个月守着二万元家用过日子,他们更困难,我亦无法感同身受。同样道理,我觉得生活呆滞、平板、枯燥、琐碎、烦闷,他们不能体会,我的辛苦并非比别人的辛苦轻一点,就不算是辛苦了。

  像如今,一屋凌乱巳整整两个星期,沛沛放学后躲在睡房中少理,锦昌放工回家只管皱皱眉头,母亲呢,每天绝早销声匿迹。对于移民一事反应相当消极,简直有种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态度,只我—人苦撑残局。也不能怪母亲,事缘锦昌不能立时把岳母带同前往加国,她属于次要亲属,务必在我们安定下来,才有资格正式为她申请。母亲曾不置可否地说过:“移民与否,于我是无关痛痒!”

  故而,她不爱帮我忙打点一切,何能厚非?也许她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的难受感觉,亦未可料!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我自沙发上跳起。慌忙翻动地上的纸盒杂物,寻了半天方才把个电话寻回!

  “喂!”我倒抽一口气!最凄凉的情景莫如是折腾好—”会之后,把个电话抓起来,对方刚刚收线。幸好今回仅仅赶及!

  “喂!郁至吗?”对方竟是锦昌,吓我一跳!

  “对不起,锦昌,客厅乱糟糟,我连个电话都寻不到!”

  “你—定收拾得很累了吧?”

  我支吾以对,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开心?惊奇?

  “郁至,你还在吗?”

  “嗯,在,在!我在听你的!”

  “你太累,今晚不好做饭了,赶快泡个浴,开车子到中环来接我下班,我们到外头么吃顿好的。”

  “沛沛考试呢!还能出来走动!”

  “给她弄个即食面吧!”

  “这……”

  “爽快点,免得—交五点,中环车塞。更耗费时间了!我们带点小食回家给沛沛做消夜便成!”

  这可以算是生活里头的天大喜讯了!我都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跟锦昌双双对对地逛街吃饭了!

  我快乐得有如一只小鸟高飞,哈哈!应该修正,足—只不大飞得动的小鸟才真。只要依然快乐便成!

  今天必是吾日、连沛沛都甚易商量。对公仔面甘之如饴。

  我琳了浴,在梳妆台头翻出了唇膏和香水,就只有这两件道具,还适合我派用场。衣服是试着穿了两件、在镜前几个转身,都觉得不大好看。从小到大,姐妹俩的体形就有显著分别,郁真是香肩细小。腰可盈握,一副秀丽晶莹的模样,老是有种叫人不要乱摸,要仔细呵护的感觉。我则老早便腰圆背厚,嫁后作为人母,就更胖鼓鼓的,不至于成了肥婆、但绝不轻磅,故而硬把自己塞进的裁剪苗条的衣服里时,总显得牵强:望一望手腕上的表,快五点了。吓得什么似的,不由分说,反正把裙子穿上,抓住手袋就冲出门口去。

  锦昌上了车,对我微笑。赞道:“好准时,喜欢吃什么吗?”

  “听你好了!”

  “还早呢,我们先到浅水湾酒店饮茶、再到日本餐馆去吃鱼生!”

  派头真不小!我望了锦昌—眼。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我忍不住笑;”你笑什么?”

  “锦昌,你听过有些丈夫忽然对妻子大献殷勤了,且别欢喜。一定是外头有了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锦昌认真地看我一眼,并无惧色,却有些微忸怩。

  “郁至,你说真心一句话,婚后这么多,你觉得我对你是不是不够好?”

  想不到刚才在车子里头一句半句戏言,锦昌竟放在心上,际此浅水湾头,温馨细腻的情景之下,还恋恋不舍地追问,杀了风景,真是悔不当初!

  “你别听我刚才胡扯!我们老夫老妻了,还不互相信任吗?”

  “这敢情好!我可放心了!老实说。时逢乱世,连照顾自己家小都七手八脚,没有多少个男人有剩余的心力去闹婚外情。”

  那可不见得,我还不知施家骥与盂倩彤一案如何收科。

  锦昌既然不知此事,我绝不透露口风。自问虽无江湖历练,倒知多少江湖规矩。妄自假借同情为借口,宣扬人家私隐,理应罪加一等。

  我对倩彤又添一份浓不可化的交情,照顾她,绝对应该。故而,亲如丈夫,也不应预闻其事。

  我忽然间想念起倩彤来,心有种异样的不安感觉。照说,就连郁真这妹子都有好多天没见面,倒无牵挂。怪得很!

  “郁至,你听着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点点头。锦昌少有如此多话,听他的声音,诚是我的享受,由着他说下去吧!

  “也许这些年来,工作忙苦,搁在家里头的时间都没有好好地表达自己感情,很有点难为情!”

  “这是什么话了?”我失笑。“我从没有像沛沛般要你又呵又哄又疼!”

  锦昌握住了我的手,诚恳地说:“郁至,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这以后要你支撑的局面可能更多,责任更沉重了。”

  我默然,心上突然七上八落、有种静候宣判严重结果的紧张。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新鲜。在与锦昌母亲一桌子吃饭时,听她东拉西扯地议论—会,就会出现如今的心乱如麻,只因她一转入正题,就往往是叫人难堪之事。我做了十多年王家媳妇,太知道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了。

  可是,锦昌从未试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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