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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我不是没有过世勋轻推房门,重投怀抱的希望的。

  太多难圆的好梦,只有益发令人心灰意冷。倒是无梦无歌的日子,还能睡上几小时。

  记得,我曾在一个半夜里蓦然惊醒了,抱住世勋,问他:“如果我有一天,突然离你而去,远走天涯,你会怎么样?”

  他当时睡眼蒙眬,不置可否。

  我使劲地把他摇醒,追问:“回答我,回答我!”

  “半夜三更,胡思乱想!职业女性尚且如此,若跟个女诗人、女作家走在一起,岂非晚晚睡不安宁!”

  “世勋,你答非所问。”

  “好,好,那时候,我必抛下一切,发誓要把你寻回身边来,再用一把锁锁住你,好不好?现在可以让我去睡了吧!”

  “不,你再多答一个问题,才能睡!”我继续嚷:“刚才你说的,是真心话?言出必行吗?”

  “不!”

  “什么?”我惊叫。

  世勋给我吵得睁开了眼睛,拿手抚着我的脸,说:“女人就是爱听这些虚无缥缈的话,我尽管说着逗你开心。实情是,我不会!”

  “你不爱我?”

  “我知道你定会下这个结论的。”世勋看牢我,轻轻叹了一气:“男人跟女人爱的观念和方式并不相同。你老是觉得两个人跑到荒岛去过活,就是爱情。我不认为如此。现实里头有很多很多的不如意,共同克服、适应,在困难中不肯退让、不谈分离,这就是爱情。”

  世勋伸手把我的手印在唇上,再说:“人生有很多责任必须肩负,相爱的人共同去迎接、去分担,无分彼此,也不推卸逃避,这才算伟大。”

  我当时想,这真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了。

  “永恒相爱的人,不一定能一生相处。”这是世勋说过的话。

  芳草无情、似有情。

  谁说不然!

  我不得不同意,即使为爱对方而不断修正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仍怕有个极限。

  我伸手亮了床头灯,披衣而起,推出窗前缺月。

  有道是:楼上看山、披头看雪、灯前看月,别是一番滋味。

  如今心头的这番滋味,是苦不是甜。

  一水天涯,只隔着那么一个小海湾,世勋在他的楼头,可是跟我一样的无可奈何?

  远在英国的那个蕙菁呢?她又如何?

  唉!人世间只有血缘骨肉,能抵挡住人际的误解与隔离。再不堪,依然是父子夫妇,不见不面还是相依相叙。情牵一线,那一线是血脉,强韧无比,斩不开,切不离。其余的人事,只消一旦撒手,不管是无心抑或有意,待要重拾旧山河,真是难以为情,不知如何着手?

  一年当中失眠三百六十三日,早晨还是要上班的。痛苦不堪。

  再出色的化妆品,都未必能掩盖得住黑眼圈。

  然而,神情绝不可落寞。一定得精神抖擞,应付场面。

  眼睛哭得变了核桃般大,人前就推说风沙入眼好了。借口一定要漂亮。

  请谨记,社会不设同情奖!

  我挺起胸膛,走进办公室去

  冬妮跟在我背后,说:“孙先生刚才嘱咐,你一回来就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冬妮指的当然是孙世勋。孙世功去了日本,还没回来。

  我突然心头一阵凉意,弄不清楚究竟是为了孙世勋有请,令我心乱如麻,还是孙世功频频到日本去,事有蹊跷?

  哼!孙世勋以董事名分,嘱咐秘书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架子十足。

  男人根本从没有把女人放在心上!

  在公事上头,他们是人多势众,要一见高下,女人赢的机会仍然不高。

  私底下,谁个女人不是一谈感情,就等于退居次席。一妻两夫,有资格成为大新闻,倒转来呢,司空见惯,其怪自败!

  谁叫自己还没有递辞职信?只好向冬妮点点头,领命而去。

  走到世勋的办公室门口,真想一敲门,走进去,就给他说:“我不干了!”

  这句话看来是早晚要说的。只是未谋定后路,还是不敢造次。

  每念至此,认真悲哀。如果我也系出名门,何至于精神上落魄如此?

  人一过三十,任何事都不会立即坐言起行,必须三思而后行。

  任何人买入一笔前景看好的股票,也断不会中途因为些许市场流言影响,就急急抛售。单身女人投资在工作岗位上的时间与心血,不能说散就散!

  简单一句话:背后无人支撑,单独一人又如何同时应付事业与感情的齐齐失闪?

  生活上,纵使不求锦上添花,也不能屋漏更逢连夜雨!

  我轻叩孙世勋董事的门。

  “早安!”

  世勋礼貌地站起来迎迓。

  房中还有另外一位五十开外的男士。

  世勋给我介绍:“刘醒南律师。”

  我跟刘律师握手:“我是沈宝山。”

  “久仰大名!”

  我报以微笑,很自然地瞥了世勋一眼。

  不知道我的闻名是因为本身的才干与名气,抑或如此不顾身分地跟孙家挂上了钩?

  世勋让我们各自坐好,就讲开场白:“章伯去世时,刘律师刚好在海外度假,一回港来,就立即办理章伯的遗嘱事宜,故此要跟我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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