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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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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双唇分明地在颤动着,要说一些什么话,可是老讲不出来似。 很艰难很艰难,她才吐出了两个字,喊了一声:“福慧!” “小葛!没有人会想到有如此恐怖的事发生。” 葛懿德的眼泪立即汩汩而下。 “福慧……” 她还是只能说这两个字。 我有点纳闷,小葛那副表情开始令我觉着不安。 不只是受伤,而是痛楚。也只有极度的痛楚,才会令她的面部肌肉颤栗而扭曲,以至于丑陋且可怜。 我讷讷地问:“小葛,告诉我,你见到仿尧了,他怎么样?清醒过来了没有?” 小葛竭力地睁着眼睛,望着我的眼神是悲痛而绝望的。她不能置信地摇着头,拚命地摇头。 “究竟什么事?告诉我,仿尧怎么样?他怎么样?他们不是把他救出来了吗?为什么不答我?如果他们没有把仿尧救出来,那也不要救我了。” 我不住地在发问,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心理上我意识到一件难以形容,不可能接纳的惨剧将要发生了。 那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蓦地,遍体生寒,像被人扔到万丈冰潭之中,既冷且惧,牙关也打起颤来。 天! 我在心内呐喊。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恐怖的事未至于如此之甚,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自己获救生还了,如果没有仿尧,我单独的活着,又怎能算是福。 小葛不住地在饮泣,她的伤心也许只是仿尧把心事坦白相告而已,自己何必敏感,白生不祥的念头。 我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小葛的双臂,问:“小葛,仿尧对你说了什么话了?告诉我,他怎么说?他怎么说?” 葛懿德缓缓地断断续续地答:“没有……半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去了。” 有几秒钟的失掉感觉,我才再回复正常。 我瞪着眼,望住她,已忍不住嚎哭起来。 奇怪,我的眼眶是干涩的,半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只是,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耳畔有噼啪之声似,像听闻自己的一颗心刹那间龟裂,散开来,碎掉。 真的,直至很久很久,长得一如一个世纪之后,葛懿德才慢慢地回过气来,停止了刚才有如滂沱大雨似的哭泣。 我仍呆望着这位邱仿尧正正式式的未亡人,眼前似是看到一幕又一幕前尘往事。 人生原来如此。 要来的情和爱,要来的福与祸,要来的一切又一切,挡都挡不了。 要去的呢,立时三刻就烟消云散,留不住,半点办法都没有。 造物弄人。 简直悲哀。 上天是不会容许一个人拥有太阳底下的所有美好事物。 至此,我服输了。 我那多年来的斗志,随着那清晰的心碎,荡然无存。 我忽而的又羡慕起葛懿德来。 说到头来,能哭出内心的悲怨,怕也算是一场痛快。 “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是不是?”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差点没法子辨认出自己的声音来。 天下间会不会有比由一位情妇劝说情人的妻室不要伤心更凄惨的场面与气氛了? 然而,我是真心的。 我像那些害了一场重病的人,忽而康复清醒过来之后,看淡了人生。 我把所有的感情与希望都一下子豁出去。我但望在自己周遭的人都幸福,各得其所。 不要再伤心。 不必再茫然。 不可再有惨不忍睹的事情发生。 不能再加添任何人的负担。 不会再惹多任何惆怅不堪的情事了。 为此,我愿尽自己至大的力量。 甚而,把我手上所剩余的,弥足珍贵的,可以自慰的都双手奉送,又有何不可呢? 这个意决令我竭力地安慰小葛。 “福慧,请告诉我,仿尧遇难时,你在他身边吗?” 我点头。 “他,当时已经伤重?” “小葛,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一幅倒塌的墙,我看不到他,只听到他的声音。” “他有跟你说话?” “有。仿尧当时是受了伤,这我知道,可是,他的说话还是很玲珑,我听得很清楚,没有想到他会伤得那么重。” “福慧,他有说什么话吗?有什么话,是我可以知道以及应该知道的?” 霎时间,我呆住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邱仿尧不是没有遗言的。 可是,遗言是说:“福慧,请听我说,此刻告诉你一句话,我爱你……福慧,我爱你……没有了你,活着又有什么意义?福慧……” 那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越来越大越响亮,吓得我掩住了耳朵,想惊叫。 “福慧……你怎么了?”小葛问。 我定下神来,凝望小葛一会。 我下定决心了。 于是我不住地点头,说:“仿尧是的确有遗言的。” “他说什么?” 我抬眼看着小葛,心上有莫大的哀愁与不忍,我断然说:“小葛,我输了,仿尧要我告诉你一句话,他爱你,真心地爱你!” 小葛张大了嘴巴,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她扑到我的怀中,抱着我,问:“仿尧是这么说吗?真的,你没骗我?” “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是他最后说的话吗?” “可以这么说,在我也失去知觉,迷糊之前,他对我说:“‘福慧,请把这句话告诉小葛,我爱她。’” “他还有说些什么吗?” “他还说: ‘福慧,我对你不起,我们缘尽今生了,我们会设法补偿你,可是,福慧,请明白,我不能没有小葛而活下去。’真的,他这样对我说了,小葛你听清楚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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