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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任何气馁的思念、言语与行动,只会对困境加添一重压力。

  “仿尧,请原谅,我在语无伦次,因为我实在担心,非常非常的担心。”

  “我明白,福慧……但愿我能紧握你的手……”

  邱仿尧的声音亦已开始哽咽。

  “既说是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仿尧,即使我们没有紧握着手,也是心连心的。”

  “福慧,如果我们在这个大难之中要分手了,你可否相信我一句话?”

  “我会信的,仿尧,你说,你说什么,我也会相信。”

  “我爱你,从过往,直至现在,以及将来。”

  “仿尧……”

  “我之所以回到香港来,一如懿德的推想,是因为想念你到达一个极限,不能自己,还有一个比你更大的推动原因是我爱祖国,在祖国要恢复行使香港主权时,我觉得华侨的支持行动就是把力量加进香港的繁荣与安定之中去。福慧,请相信我,世界上除了国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取代我对你的爱。”

  “仿尧,谢谢你。”

  “还有,且让我告诉你一个未知的小秘密。”

  “小秘密?”

  “对。原本我答应过不张扬、不外泄,然而,就算我如今坦白说出来了,他日被逸桐知道,他也不会怪我。”

  “逸桐?”我惊骇:“我们之间可不可以没有这个人横梗着,他一直在破坏,一直在滋扰,一直在……”

  “只为他也爱你!”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吧!

  我身体上或许有哪一个部位显然受伤了,于是影响到我的听觉也生了故障。又或者是仿尧因为剧痛而在言语或思想上弄错了。

  单逸桐爱我是天下间至大的笑话。

  我的沉默,让对方着了一点急。邱仿尧继续叫喊:“福慧,福慧,你还在吗?”

  “我在的。”

  “我说的话你听清楚吗?”

  “仿尧,这不是为了安慰我而开这种玩笑的时候。”

  “当然不。”

  “那么……”

  “福慧,我讲的是事实,逸桐爱你,以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去发泄他对你的深情。”

  我忽然有气,道:“包括了千方百计的阻止我和你的结合吗?包括了对我人格的尽情侮辱?”

  “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谁会想自己暗恋的人,会得落入他人怀抱!他对你的不信任,是一种自疗自慰式的酸葡萄作用,你还不明白吗?”

  “天!”我轻喊。

  我不能想象有这种事发生。

  忽而的,回想到在英国伦敦跟单逸桐相见时的情景以及说过的话,我有了一点儿的惊觉。

  “福慧,你愿意听一遍逸桐对我的表白?”

  “仿尧,事情是那么的不能置信。”

  “天下间最难以解释的是感情,是不是?

  “我也是在这次回港之前才洞悉一切的。知道逸桐的心情,这也是推动我回来找你的原因,是他鼓励我如此做的,为了补偿过失,赎他的罪。”

  我咬一咬下唇,脑海内一时间翻腾太多的回忆,我狠狠地说:“仿尧,请详细给我说吧!”

  “福慧,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冗长的故事,只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一件事。

  “从第一眼他在多伦多的酒店见到你落寞无依而又美丽动人地端坐在酒吧内,逸桐就着了迷。”

  我听呆了,世间竟有一见钟情的事。

  邱仿尧兄弟的感情动向竟这么相近,都冲着我而来。

  “可是,我记得逸桐跟我初见时所说的故事,并不跟他对我着迷的情况吻合。”

  当时,逸桐告诉我,他等的那个女孩子不来了,使我兴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这无可否认地缩短了我跟对方这个陌生人的距离。

  “逸桐原来就是个俏皮而轻快的人,他觉得一个能有如此冷艳而寂寞脸庞的独身女子,一定是心灵上有创伤的人。”

  “他告诉我,当时刹那间要想一个搭讪的办法,就模仿了一套电视剧的桥段。”

  他果然得逞,两个自以为同一条船上活着的人,结伴过了传奇旖旎的一夜。

  “可是,逸桐一觉醒来,见你芳踪已杳。他发现你戏弄他的字句,但这引不起他的惊惶,他只更迷惑于你那与众不同的个性。逸桐说,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忍心在你心上戳上一刀。”

  我冷笑。

  “其实他应该明白,他也对我做着同样残忍的事。”

  “当你满怀希望,以为一阵子寻寻觅觅之后,可以有机会跟心中所爱重逢,重新爱恋,忽然发觉对方已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时候,那种失望是深切得像在咬噬人的心。且,逸桐其实跟你一样是个相当任性好胜,被宠坏了的孩子……”

  我没有回应,腿上的痛楚分了我一点点的神。

  仿尧又继续说:“从小,我总是迁就他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让他要、先给他挑。直至遇到你,才是一个例外。”

  “逸桐其后向我忏悔,说:

  ‘大哥,只有我,我不可能开口要求你把她相让,且我知道你不会。她必成为一个例外。’”

  说得对,仿尧爱我的坚决,不可能因手足情深而动摇,只会因为手足情深而加添为难与痛苦。

  这是我完全可以理解的。

  “所以,逸桐就以一种反常的、憎恨的态度去破坏我们,是不是?”我问,犹有很深的怨怼。

  “福慧,如果从爱情的角度看整件事,逸桐有值得原谅的地方。将心比己,你或会以同一的心情和手段应付整件事。”

  我忽而沉默。

  因为邱仿尧说对了。就在不久之前,为了出版蒋帼眉那本《当时已惘然》的遗作,跟文艺书城的头头在言语上出了嫌隙,我也恨不得把对方收购下来,予以鱼肉。

  口含银匙而生的人,先天与后天所造成的霸道,为所欲为,很多时是他们本身也难以控制的。

  在以为能呼风唤雨的自信情势下,一旦受到挫折,在社会上比一般人反应得强烈,因而引致的破坏性意欲会高涨得难以遏止。

  至此,我完全明白单逸桐的心理历程。

  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和难受的感觉,盖过了肉体上所有承受的苦楚,使我的精神集中到种种回忆之中。

  单逸桐如何一步一步的催迫我离开邱仿尧。

  他用完整无缺的借口,指摘我随便淫逸以掩饰自己迷恋我的痴心,维护邱仿尧不被诱惑以隐藏自己妒恨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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