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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平民百姓之所以不敢动做皇帝的念头,只为距离太远。有机会爬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自然会有欲望一统江山。

  我突然明白,我在公私都可以有无穷的欲望。

  私情方面,已到了另外一个突破性的阶段,或许自我回航之日始。

  公事上说,我会得想,当我一只脚踏出洛克伟力的办公室,另外就有别个人取而代之,跟洛克伟力成其美事。

  我忽而有一个烦恼,我想,世界上太多人在等候着飞黄腾达的机会,你不干,别人干,天下间还是有一重又一重的勾当川流不息地进行着。

  可能实际损失的是自己。

  再想深一层,若有别个行家去沾了这层威风,自己又会不会后悔了?

  每逢人生遭逢考验与挑战,都会有类似的困扰。

  只以自己良知证明对与错,是相当吃力的一回事。

  我机械化地把雀粟抛出去,看着一只一只灰鸽子,饥不择食地抢噬着,不禁好笑起来。

  我想,人到了一种没有选择,必须维生的地步,正如这些野鸽子,怕是也有另一份舒畅的。

  反正只有一条路,不好办也变成好办了。

  不像我,时常要面对抉择,路越多,抉择越难,也越易错。

  我撒出去的一手雀粟,忽而洒落在一个人的裤管与薄薄的黑色麇皮鞋子上。一望而知是一对上好矜贵的皮鞋,应属于一个讲究的游客所有。

  我稍稍抬起头来,见到伦敦温柔的阳光下,有这么一位似曾相识的人,站在我跟前。

  我微张着嘴,不大会出得声来。

  我的反应是迟钝的,甚而停顿在那里唯一的微张着嘴的表情之上,不晓得再发展下去。

  对方毫不客气地坐到我的身边来,还拿手在那包雀粟上抓了一把,问:“不介意我帮这个忙吧!”

  也不理我的反应,就把雀粟撒开去,喂饲鸽子。

  “这么巧,竟在这儿碰上了你!”

  我在喉咙之间发出“嗯”的一声来。

  “来这儿公干?”对方问。

  我点头。

  “独自一人吗?”

  “有一位伙伴同来,他去干别的事了。”

  “我哥哥没有跟你同来吗?”对方悠闲地问。

  我立即像被人打了一拳似,陷入戒备状态。我稍稍移动了身子,跟对方保持了距离。

  好像这样做,比较安全。

  对的,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当年,邱仿尧的亲弟弟单逸桐如何对待我,对付我,我记得太清楚了。

  我信不过他。

  正如他信不过我一样。

  狭路相逢,还要提旧事,我心上有气。

  “我是善意的。”单逸桐望见我这个反应,他作了这样的解释。

  这句话起了一个效用,使我暂时打消了拂袖而行的主意。

  我且留下来,看看阔别经年的单逸桐能拿我怎么样。

  不错,当年有过重重叠叠的误会。

  我曾经因为被杜青云残害感情与产业,以致于在加拿大出售富克林银行股权之后,邂逅单逸桐而有了一段发泄性的露水情缘。

  那时的单逸桐不叫单逸桐。

  萍水相逢,他请我称呼他“庄尼”。

  直至这个庄尼以单逸桐的姓名,以邱仿尧亲兄弟的身分出现在我跟前时,我就知道大错已经铸成,无法再解脱了。

  这以后单逸桐不信任我会真心爱恋其兄,认定我任性霸道强权得近乎变态,于是摆明车马,强迫我与邱仿尧一刀两断。

  我是硬性子的人,对于任何人的谅解,我都不打算刻意乞求,事实上又很无能为力。于是我开列了条件,只要单逸桐把杜青云所钟爱的陆湘灵追求到手,为我报仇雪耻,我就答应离开邱仿尧。

  于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商业与感情大混战展开,直至各人的心灵都深深受创,以致仳离。

  仇恨所产生的后果,基本上是几败俱伤。

  事隔经年,当我跟单逸桐重逢,心头的震栗仍隐隐然在。

  他竟问我,邱仿尧有没有跟我在一起。

  他是打算再行破坏吗?

  那么的锲而不舍,不肯让我稍事歇息,稍有温暖吗?

  单逸桐跟我说,他是善意的。

  是吗?

  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我已经受够感情折磨,他认为已经抵了罪了。

  我不禁苦笑。

  单逸桐看到我的表情,说:“你不相信我会对你友善?”

  “对于任何萍水相逢的事,都不必认真若此,是吧?”

  “故此,你并不认为在多伦多的那次,你曾伤害过我?”

  单逸桐望住我的眼光是温和的。

  他再作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伤害,而不是作弄。”

  “这有分别吗?”

  “太大了。我不是个容易被作弄,或介意被作弄的人,开再大的玩笑,我都会承受得起。可是,我很容易受到伤害。这是在跟你认识之后,才发现的。”

  我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我想,我表达得很拙劣,因而你并不明白。”单逸桐这样说。

  “我明白与否,事隔经年,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

  单逸桐说这话时,语气非常的坚定。

  这叫我更加迷惘。

  “然而,”单逸桐忽而潇洒地耸着肩,说:“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是太长的剖白了,这个时代已不流行解释。”

  单逸桐的表现,无疑予我想象不到的好感。我对他的戒备宽松了,问:“怎么会到伦敦来?”

  “散心。”

  “你哥哥并没有来,我的意思是据我所知,他没有来。”

  然后,我微垂着头,用手拍拍撒落在衣裙上的雀粟。

  “我们的发展,你知道?”我问。

  “一点点。”

  “小葛有跟你来往,抑或仿尧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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