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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惘然轩不是为那些已有家室之人而设,这是众所周知的宣传。而他,邱仿尧那晚竟有意无意地教我说了一句网开一面的话,于是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我像被人在心上捣了重重地一记,开始纳闷,胸口慢慢翳痛。世界上最令人恨得牙痒痒的莫如设了个陷阱,让你一脚踩进去。

  我不要跟那冠以邱姓的葛懿德成为芳邻。

  当我打算从深水湾的大宅搬到这城内闹市中过一晚两晚,招呼不同的各式朋友畅叙饮宴时,不要联想到另外有对恩爱的夫妻就生活在下一层豪华第宅之内。

  我想,邱仿尧太可恶,他在作弄我。

  在邱仿尧的跟前,我是只小老鼠,对方是猫,捻着须,随时随地,喜欢怎样伸出前爪来就作弄我,一时松,一时紧,害得我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这只老猫,可恨至极。

  惘然轩的好成绩,刹那被这发现而褪色了。谁个现今走到我跟前来,都只会碰上一鼻子灰。

  或许只除了一个人例外。

  他是宋滔。

  宋滔在叩门之后走进来,说:“我有没有打扰你?”

  我扬了扬眉毛,说:“我说是打扰我了,又如何,你已经站在我跟前。”

  宋滔听得出语气来,说到底,他看着我长大,太清楚我的小姐脾气。

  他与我的关系很特别,混淆着两代的交情,融和了长辈与平辈的感情。因此之故,宋滔很多时可以放胆说我几句:“你心情出奇地烦躁。”

  我被对方一语道破心情,就更肆意地恼羞成怒,说:“在老朋友跟前还要讲修养,是真压迫得人要生癌了。”

  “不至于这般严重吧!我以为惘然轩的销售情况会为你带来很大的自豪与喜悦。”

  “全都转嫁到你身上去了,你的功劳至大。”

  “我是特意来讨赏的。”宋滔这么说,带一点的俏皮,原本跟他的身分与年纪并不配衬,却因为出落得很大方,并不突兀至令人难以接受。

  我也微微骇异于他何解会如此反应,宋滔一向都是个平实的人。

  有些时,我在想,宋滔如果可以稍微改一改他那保守至流于呆板的表情与态度,肯定他身边的女孩子会多到团团转,不可能是孤家寡人至今。

  宋滔实在是个不难看的男人,从某个角落望去,他有一种英气,发挥刹那的慑人力量,不能算是毫无吸引力。

  “你要什么奖,还嫌开给我的单子数目太少?”

  “跟你服务,几时都算特价。”

  我点点头,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就算出足了价钱,今时今日要宋滔亲自出马画则,已是一难。要他跟外国的著名则师合作,分庭抗礼,更难。

  除了我,相信本城内难有第二个人可以把他叫得动。

  不止为了交情,这是宋滔心内明白的。

  且是为着对我的一种油然而生的敬重、仰慕与爱护。

  宋滔对女人的要求无疑是严格的。

  这也许是他一直未婚之故。

  在宋滔的心目中,时代女性为环境所培养,或困扰因而建立了地位、专业、自我的形象时,所发放出来的噼噼啪啪的光芒,太耀眼。一般男人都要戴上墨镜,才敢逼视。

  宋滔当然也不例外。

  他认为光芒过盛,缺了女性传统的对感情的忠贞与执着,是至大的可惜与遗憾。

  在大太阳底下的都会,要找一个痴心女子,日以继夜,不怕风,不怕雨,深宵站在街头,为等待跟她心折的男子见一面,以承受心上一阵狂喜为当天至大的荣宠,是天方夜谭。

  原本爱情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艺术。

  然而,在今日,浪漫只能在别的艺术品中寻求。

  宋滔曾对我提过,每当他独个儿蹲在他的书室内静听柴可夫斯基因感情遭受困扰而创作的惊世骇俗、千古传诵的乐章时,他心内,就会微微慨叹。

  现今之世,要有对手能令一个艺术家激动如此,绝无仅有了。

  爱情是阴阳两极至切至深至大至广的契合,任何一方倾情不足,都不会有火花。

  伟大的爱情故事,必须是属于两个人的。

  可以这么说,宋滔期以经年,苦无对手。

  当父亲去世,我回到香江掌管江山时,宋滔赫然发觉我这小女孩已经漂亮地成长起来。一切的言行虽仍幼嫩,却在青葱的气息之中,现出了艺术家所宝贵的真与诚。

  这是宋滔所重视的。

  不要忘记,他是如假包换的艺术家。

  画则师与建筑师至大的不同,在乎前者重建筑物本身的艺术成就,而后者较专注于建筑物本身所能带来的实质盈利。

  宋滔对我的感觉尚不止此。

  我似是一个发掘不完的宝藏。

  我的所作所为不住给人崭新的感觉,而这感觉对不同人生有不同的反应。有些人害怕,有些人讨好,有些人迷惑,宋滔属于后者。

  尤其是我对初恋的投入,对被骗财骗色骗声誉的回应,都使我的个性完全清晰地在自己的生活圈子内建立起来。

  毁誉参半吧!

  然而,宋滔却是誓无返顾,一面倒地对我投以支持的一票。

  从一个崇尚艺术者的观点出发,他对所有感情极度投入所产生的力量,都敬佩。

  我以这份能量做着一种报仇复兴,重新建立自己的事。

  每一宗、每一件、每一个行动、每一个阶段都赢得了宋滔的信服。

  为感情艺术而进注的誓无返顾的执着,宋?舀认为是世间绝色与极品。

  有了这重特异的好感,发挥了特异的功能,就是宋滔对我越来越言听计从的原因。

  惘然轩根本就是宋滔不计成本之作。

  所谓成本是包括宋滔的时间、精神、心血、感情,以至于希望。

  换言之,我已逐渐掌握到宋滔的这些个人财富,并可以加以运用。

  这当然是他不知不觉的,唯其如此,才会越陷越深。

  他这次来访我,的确是要讨奖的。

  宋滔对我说:“我要向你拿个特惠折扣,因为我也预订了一层惘然轩。”

  我便说:“还问我拿折扣呢,住进去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时,你还得谢我。”

  我刹那被宋滔逗得高兴了,歪一歪头,讲了这句笑话。

  宋滔不自觉地红了脸。

  我看在眼内,随即会意,我知道这位朋友是开不得这种玩笑的。

  于是正色道:“你怎么说,都依你,你就说个折扣吧!”我问:“你订了哪一个单位?”

  “你的一层对下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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