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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已是半百的女人,不论长得如何年轻,实质上如何貌美,在服饰的配搭上只能够走庄重的路线,才显大方。尤其是出席隆重宴会,站在一堆身分高贵的城中显要跟前,女人,只有端正文雅才能压得住。

  千万别穿暴露得近乎过态的肉感而非性感的服装。

  不单是牵涉到个人品性的雅俗高下问题,就以纯吸引异性的角度着眼,一旦让男人不劳而获,他们不会珍惜。

  任何事件的推动,都不妨有自动自觉的精神与操守。

  只除了吸引男性一事上始应作例外处理。

  最聪明的处理诱人身段的做法是只让男士们知,而不让他们见。

  惟其知而不见,才有寻根究底的兴趣。

  城内一位有名的富豪玩家,曾经说过这番话:“如果你出一百万去收买一个女人,二十万是看一般人看不到的身材,二十万是看一般人不常看到的脸孔,二十万是一般人不易听到的好说话,再二十万是贴身享受,余下之数是在事过情迁之后,不必为对方作免费宣传。”

  无疑是非常世俗的一番话,然,也有道理。

  故而不能胡乱自贬身分。

  由此可以想见,在没有特殊目的之下选穿自己喜爱的服饰,不论品味如何,还是有一份诚意,未可厚非的。

  像方婉筠,心怀鬼胎,屡屡以钓大鱼为大前提,在装修自己的工夫上,未免流于肤浅至极。

  单看她那件像游泳衣似的晚礼服,就知道她的手段与布局,都非常之低能。

  显不出矜贵的气派来,固然是一个缺憾。

  那裸露的肩膀,太窄太瘦,还不算是致命伤,最令人惨不忍睹的是那差不多要跌在外头的胸脯,一片苍白之中,有几丝幼幼的青筋浮现,那种感觉是很难叫人接受的。

  方婉筠若穿长裙,还可以,一旦以迷你热裤出现,那两片大腿的肉甩甩荡荡的,只能令人生一种感慨,顿觉时光荏苒,岁月催人。

  以这身打扮,穿梭于贵胄淑女之中,只是一份悲哀。

  当事人知道是悲哀,更添惆怅。

  当事人不以为是悲哀呢,益发可惜。

  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真是耐人寻味。

  照说,金佑堂在世时,虽未曾予方婉筠合法地位,毕竟跟在老金身边凡三十年,多少油水是会捞得到的。做女人,只要稍有预算,把收入放一点在地产上头,实行最简便的投资保值,买楼收租,捱到这年头,不是可以优哉游哉地退休了?

  何苦如此现世?谁不是放条身子在江湖上操作,但总要有个谱,这包括退休的年龄在内。

  女人,劳累半生,还要自下半生开始再找寻角色,安顿自己,那就属于离谱了。

  方婉筠原是在金佑堂百货店里当售货员的。三十年前,金家的百货店还是在上海四大公司的垄断下,在本城内熠熠生辉,也就是从那时起,方婉筠被金佑堂看中,收起来,留为自用的。

  征战沙场三十年的老兵,一旦到退役之年,才发觉家无长粮,真是晴天霹雳。

  众所周知,金佑堂去世,家产全部归于其正室钟氏手上,连那堆亲生儿女,都要开始改为仰承家中老太的脸色,在外头的女人,有哪一个会额外受惠?

  还加上,风闻方婉筠好赌。

  金佑堂在世日寸,为此而屡屡吵着跟她拆伙,结果还是痴缠扰攘过掉半生。由此可以推想,金佑堂放在方婉筠户口里的钱就肯定不多了。所以说,一个女人的靠山必须是自己。

  方婉筠的靠山倒了,骤然发觉还有下半生的安稳日子要过,先是彷徨,继而张罗,就得出如今这个结果。

  刚巧会场鸡尾酒会里头,站在我身后的两位男士,正在畅谈业务之余,说—亡两句闲话,给我听到了,其中一位说:“老金剩下来的遗产你有没有兴趣?”

  “哪一笔?”另一个答。

  “当然是指在现场走动的一笔。”

  “得物无所用,怎会有兴趣?我家早已改用菲佣,不用老银姐之流。”

  我很自然的挪动脚步走开了,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刚站在他们背后,听到一切。

  男人嘴巴不干不净,拿女流之辈欺侮,固然是他们的过错与私孽。但,也真要怪女人不长进。

  我不知何解,每逢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中,便额外感慨。

  当然,能有景可触,对我,已是弥足珍贵了。

  曾经有过一段日子,我完全麻木。

  宴会中人都忙不迭地跑到我跟前,谈起那座司徒拔道的华厦计划,似乎“惘然轩”已成城中佳话。

  “福慧,你的市场推广术原来如此一流。”

  “江小姐,华厦将于何时落成,何时发售?”

  “福慧,预售之前,得给我一个电话。”

  “福慧,用包销方式出售会省却你很多麻烦,如果真有此意,我希望你会考虑我们地产公司。”

  “福慧,福慧,我已经给老友们说了,要买惘然轩,我有办法。”

  消息传得真快,依此走势看,这幢华厦末完成图则,已经售罄。

  价钱会不会是问题?

  我心想,大都会内口袋里真正有钱,以及可以把钱赚到手的人,何其多。只要把货品设汁得配合他们的口味,就可以了。

  这最近贸易及厂商会到上海去做香港货品的推销周,我是委员会成员之一,被邀作香港代表去主持剪彩仪式。陈列展销的货晶都是港商制造,非常精美,其中有一件货晶,摆在百货店中间展览,令我大惑不解。

  我问随员:“这是水床?”

  随员恭谨地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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