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当时已惘然 | 上页 下页


  我已俨然是财经企业界内公认的铁娘子,打不死,永远不住地翻身。

  当一个女人的感情和精力集中在某件事上头时,那股蛮劲,的确可以穿墙入室,锐不可当。

  谁怜午夜梦回时的枕畔清凉,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我为了兴建司徒拔道的这幢华厦,简直废寝忘餐。除了是业务需要之外,实在,我有难以言宣的一份特殊感情,放在上头。不是太多人知道里头的凄凉故事。

  这时,已是黄昏。我在外头开完一个由银行监督委员会召开的会议之后,回到利通银行主席室来,就问秘书:“宋则师送来了草图没有?”

  “送来了。”秘书嘉扶莲笑着答。

  乖巧的嘉扶莲立即把图则摊放在主席办公室内的一张椭圆形会议桌上,供我审视。

  大厦只是草图,可已画得非常仔细,不论外观,里头的大致间隔,以至于各种室内设施,都有了一个雏形。最简单直接的形容是“高雅绝伦”四个字。

  站在一旁观赏的嘉扶莲都禁不住赞叹:“名家笔无虚发,草图已如此吸引。”

  “这只是画给我看,有—个概念,是否喜欢这样子的款式,待我认可了,真正的图则还要好一段日子才能交出来。”

  “江小姐,大厦叫什么名字?想过了没有?”

  “嗯!”我点头。

  跟手拿了笔,在图则上写了三个字:“惘然轩”。

  “惘然轩?”嘉扶莲念出口来。

  “对。当时已惘然。”我呢喃着。

  “当时已惘然?那不是你要安排为蒋小姐出的一本书?是她的遗作。”

  “对,是遗作,也是处女作。”我说罢,望一望嘉扶莲,问:“你跟我约好了本城最大的出版商没有?”

  “约好了,明天,文艺书城的董事总经理廖日华会到访。”

  那是好友蒋帼眉,把她跟我父亲江尚贤的一段恋爱故事写成的一本书,书名叫《当时已惘然》。

  人生有多少个“当时已惘然”,真怕一一细数。

  我的初恋,跟杜青云携手散步于赤柱海滩的落日余晖之中,继而订情于繁华喧闹的纽约名城之内,都是“当时已惘然”之举。

  这之后,我跟单逸桐的一夕情缘,又何尝不是惘然无措之下的一番冲动。

  再而遇上邱仿尧,菲律宾邱家小岛之上,碧绿澄清的海浪翻卷里,我俩紧紧的相拥亲吻,难舍难离,尽是一幕又一幕的惘然、迷失与陶醉。

  我想,他日华厦落成,一幢“惘然轩”内,住上了城内非富则贵的独身男女,就更多当时已惘然的个案发生了。

  经过了这么些年的孤单寂寞,我心想,再不堪的往事,还是能起着一重建设性的作用,以回忆来填塞空虚,总好过心无所寄,神无所托。

  故而,为多情男女制造当时已惘然的机缘,也无不可,且可能是一场功德。

  总会有人幸运,得着个大团圆的结局吧!

  况且,我想起了佐治的说话来,不禁莞尔。人海之中既有善人,自有善果善报。如果惘然轩落成之后,有日撮合了良缘,也是一份额外的惊喜。

  当然,惘然轩是为纪念我的好朋友蒋帼眉而盖造的。

  帼眉老怀菩萨心肠,希望天下间的痴男怨女,都能有归宿,有家庭,有儿有女。就让住到惘然轩去的人,昼夜俯瞰着天主教坟场,那个蒋帼眉亡身与下葬之所,得着她一点点的庇荫,亦未可料。

  我这天晚上要出席一个慈善餐舞会,根本都来不及回深水湾大宅去更衣,就只在办公室内草草地重新整妆,换上了司机送来的晚礼服,自银行地库的保险箱内,随便捡起几件首饰,就算已备戎装,又上征途了。

  一式的场合、一式的宾客、一式的应酬说话、一式的现场节目,那个过程,真叫人累死。

  我奇怪有些仕女们这么能乐此不疲,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之中乐得飞飞的。

  身旁有个伴侣,为陪她而来,也还有点道理。孤身上道,若不是人在江湖,有情不得已的借口,出席这种名城内的风流场合,只有徒添凄凉而已。

  我江福慧这晚不能不来,只为利通银行赞助了伤残儿童康复基金,我被推选为大会的永远名誉主席,要以主人家身分招呼贵宾,那就真叫没法子的事了。

  在舞会内,我看到了好几位交际场合的常客,真真佩服他们的能耐。

  永远穿戴有如一对开屏孔雀的活宝罗炳坤伉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罗炳坤是罗佑年的独子。罗家是经营地产业的。早在五十年代,中区的几幢商厦就是罗家的产业。也许是坐食山空,不擅守成的关系,自从罗佑年于六十年代末去世之后,产业交在罗炳坤以及几位罗家女儿的手上,竟可以在十年八载之间把中区的大厦卖掉一大半。套—见的资金放到哪儿去发展,市场中人不得而知。

  传闻是罗炳坤不擅理财,妻子罗冯展萍又挥霍无度,跟几位小姑非常的合不来。故而,在九十年代初,又闹了一次家产分配不公的家庭纠纷诉讼案件,三位一把年纪的罗家千金联名控诉兄长罗炳坤。结果是控方得胜,显然,罗炳坤名下的资产又少了一截。这以后,老听到罗冯展萍在人前人后吵嚷,扬言要上诉英庭,到底有没有进行,根本无人有心关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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