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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穆澄,说你的作品跟你的个性不吻合,可又不是。然,能写如此配合时代感情与精神作品文章的人,竟有古老保守的头脑,真是少见!你那得人恩惠千年记的思想,是过时了!凡事也靠你的努力!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幸运!”

  “就是为此,每天早起,我都问自己一句话,今天我的书会不会再不畅销了?”

  “顾虑是需要的,因为我们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多久。但过份忧疑就未免庸人自扰。”

  “棋叔,每次见你面,都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似的。”

  “那么多请我饮茶吧。反正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呢?”穆澄惊问。

  “我考意退休,到加拿大去定居了!”

  “你还年青呢!”

  “六十岁出头了!”

  “世界许多成功人物是自六十岁才开始的。”

  “我从十四岁出道至今已经四十六年,是太累,老早应该休息了,我不知多渴望只是看书写字,安度晚年,若不是经济环境不许可,我老早已经成行。”

  说了这句话,彼此都默然。

  一阵子,穆澄才说:“报馆的公积金很微薄是不是?”

  “跟巴士公司工人的待遇相去不远。”

  实展棋苦笑。

  真是无话可说了。文人生活清苦,似有积习难返之势,好像贩卖文章与从事文化的人,都应该义不容辞地承担生活重担,和经济的迫害。

  名与利二者一向不可双收,自古皆然。还是一般文人作茧自缚,认定了一谈钱财。立即变俗。只好跟贫穷结下生死不解之缘,才算是清。

  那一个办报的人不是商人?在商言商,开源至要,尤应节流。反正世界认同文人能吃苦。这么千秋万世都已经过了,旨不在今天今时。

  唉!

  穆澄真是啼笑皆非。

  穆澄也知道,自己提出怎么样的私人相帮,都属枉然。还是那句话,文士风骨,太深入人心。局外人与局中人都同时认可的事,谁敢违背,似是罪该万死。

  要报答卢展棋。也就得另想办法。

  “别只说我,你的新作几时出版?”

  “下星期。”

  “什么题材?”

  “说一个女作家跟读者谈恋爱,轰轰烈烈的,至死方休。”穆澄说这话时。表情相当轻松俏皮。

  这恰恰跟卢展棋脸容刹那间变得肃穆,成了个强烈的对比。连穆澄都发觉异样,因而半途收住了笑容,战战兢兢地问:“棋叔,你听到关于这本书的什么恶评?”

  一般来说,穆澄是在把文稿交给报章登之后,才出版成书的。也许故事连载于报章时,已经有读者回应。而穆澄是非常重视读者的意见的。

  卢展棋果然点了头,郑重地说:“穆澄,取材要万分小心。因为群众对偶像的思想与感情,很多时是超越常情常理,不能揣测到的。若然你还推波助澜的话,有时会招致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穆澄很感激卢展棋的细心提点,但未免觉得这前辈有点小题大做。当然,她还是恭谨地继续聆听教训。

  卢展棋煞有介事的说:“别的例子不说,你还有看我们报纸那个叫珍珍手记的专栏吧?”

  穆澄点点头。

  珍珍根本是个男的,这是全行皆知之事,但就为他写得传神,不论是气氛与笔触都令读者深信珍珍是个千娇百媚的万人迷,于是怪事连连发生,他月中收到的鲜花玫瑰,转手卖回花档,也可换到一席丰富的酒筵。至于约会他的男读者,更不计其数。最离谱的一次是有位男读者抱住一束花坚决站在报馆门口等他。站了半天,珍珍回报馆来,一脚踏进大门,那报馆护卫员就对那读者说:“喂,这位就是珍珍了!”

  连穆澄都张大嘴巴,急问:“那读者怎么反应?”

  “信不信由你!他即席昏过去,还要劳烦报馆的人送他进医院去。” 穆澄听罢拍起掌来哈哈大笑。

  “我也是珍珍的读者,他的确写得生鬼而又销魂,连我们女的念了,有时都觉心旌摇动。”

  “穆澄,你还不知道这世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不能不小心翼翼,凡是吃公众饭的人,都不可轻率,对捧你的人要保持一个合理而诚意的距离,是最安全的。”

  穆澄在老行家面前似小女孩,她托着腮帮问:“这跟我的新小说有什么关系呢?你怕我的读者真想跟我谈恋爱?”

  “我怕有人会认为你是会跟读者谈恋爱,因而出什么乱子。”

  穆澄又忍不住笑:“棋叔,别看得恋爱是如此儿戏的一回事。两个人未经相处,就生感情,小说归小说,当不得真,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那么笔友结缘呢,又怎样解释?”

  “那仍是交往沟通的一种,总之,单程路在恋爱上头行不通,对不对?”

  实展棋无奈地耸耸肩,他当然知道穆澄入世未深,且又性子耿直。旁的邪恶事,一天不发生在她身上,她就不容易知晓。

  回到寓所的大厦来,穆澄开了信箱,跌出好几封信,都是些银行信用卡、水费、电费等居多,要是管这些账,也够头痛。

  她忽然之间羡慕起诗瑜来,诗瑜曾说:“挣扎到有女秘书的最大利益是不用再管零碎杂务,实在太烦太烦了。我宁可荷枪实弹的勇战沙场,为国捐躯,也还死得壮烈,怎么可以无端端走在人家屋檐下,楼上刚好扔只玻璃樽下来,误中自己,一命呜呼?冤枉!”

  天!穆澄想,她就是那天天被玻璃樽扔中的不幸人!

  穆澄一直翻那些信,其中一封以淡梨红色的信封写来的,那信封的纸质非常非常雅致高贵。

  谁写来的?

  穆澄打开来看,字写得很雄浑有力,用墨笔写的,更见心思与功夫,看看署名,单一个“清”字。

  穆澄记不起来,她有那一个朋友同学姓名有一个“清”字。

  无论如何。把信念下去:“澄:

  请原谅我如此冒昧地直称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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