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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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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泪道:“是,你还是走吧。” 许仙手足无措:“娘子,别这样。干差万错,都是我不好。但说实话,我不再三心二意了,我会像最初最初那样爱你——” 最初最初?可以吗?谁可以旋身就回到最初,把错失莠败都一笔勾销? “我要当孩子的好父亲!娘子,我向你赔不是!” 素贞泪流满面。她心软了。 她彻底地原谅了一个不值得原谅的男人。女人就是这点犯贱! 许仙也忏悔痛哭。 一夜夫妻百夜恩,任凭他反复地变卦,她又反复地原谅——无论她多口硬:“不要他不要他!”到头来,她还是原谅他。一切都是枉然。我枉作小人。 这就是缘。 太玄了,缘来,不相干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她当初不过碰到什么是什么,谁晓得是他呢?如果是另一个男人……何以选中了他?是的,无论如何,人人都被动,做不了主。 许仙在素贞耳畔轻轻地抚慰: “我们回家去吧。” 他在她耳畔软语,一时间,整条断桥整个西湖,都是他的软语,在周围荡漾了,叫世间女子六神无主,一种含蓄的威胁。 回家。 ——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陪着回家的,只能有一个。 发生了任何大事,传宗接代,生死攸关,也只能有一个。 只能仍是他。 素贞脸上苍凉安静。这是凄酸的一回事,究竟还有点渺茫。男人爱女人,也是在一段特定的日子里罢了。她不是不明白的。只因为新鲜呀。 她最大的罪过是爱得太凶。我就比她冷静——他决非从前的许仙。即使他假装是那把异色影花藏香细扇,都没可能了。 “哎——”素贞突然又疼起来。 “是时候了吗?怎办?怎办?” 许仙团团乱转。 我抢白: “怎办?枉你是开药店的。到了紧要关头就靠不住!” 经这番的惊喜交集,孩子终也到瓜熟蒂落的时候。 素贞强忍着,下唇给自己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子,冷汗涔涔而下。 我把许仙赶过柳树底,然后扶素贞到断桥下。我从来不知道生孩子会那样疼,只是见到素贞的挣扎,就像肚中的动物,在里面翻天覆地似的捣乱着,把五脏六腑和花花肠子的地位都搅弄错误,分部割裂。她在呻吟: “哎……哎……小青,我很疼!你会不会?” 一声紧似一声。我用手按住那跳动的肚子,我不会,但基于本能,也许会。 真的,她如今只有我了。在她最虚弱的一刻,我非得最坚强不可,我是她的靠山,她的信仰。我怎么也可以如此伟大? 扑通一声,她倒下来,大腿无穷无尽地伸张着,拳头攥得好紧,仿佛要握着生命中的某项错失,不肯放。血泪成河。 见到孩子的头了,我惊吓得像个呆子。我们都在等他呢。他知道大伙在等,偏偏在那儿苦苦拖延,趑趄着:好不好面世? “我求求你!”心乱如麻,手足抖颤,又强装镇定,我对他说,“快点出来吧……” 素贞被无边的痛楚折磨着,突然,全身挺直了,咬紧牙关,发出难听的惨叫。 他出来了。怎办?是手先出来!急急把它塞回去…… 他在微微地抖动。 林中狂风卷过,树叶纷飞,心焦如焚。 终于哇然一哭。 他全身血污。脆弱而疲惫,承受着重担,不情不愿。刚自前生逃过来,带着不可告人的哀伤!谁知他前生有什么莫名的爱恨呢?反正每个人都是如此九转轮回。 见到这红通通的、柔弱乏力的物体,扑扑地跳动的脑囱,是的,我的心也软了! “姊姊,姊姊,是一个男孩!” 突然眼前黑影疾奔—— 啊,正是法海! 他手持一盂钵,往素贞头上直盖。 那盂钵精光四射,银灰色,是那种万念俱灰的颜色。素贞简直措手不及,无法逃躲。浑身颤抖。 我抱着她的骨血,婴儿啼哭。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孽畜,看你这番往哪里跑?” “师傅,”素贞挣扎道,“你听,我儿子刚出生,哭得好惨,你老人家网开一面,饶了我吧!” “你这蛇妖,我看你身怀文曲星,才让你回来产子,现仙骨下凡,你也劫数难逃了。许仙是我故意放来查探的。” 素贞闻言,诧望许仙: “相公,你在引路?” 法海不待他答话,盂钵慢慢下压,霞光万道,正要发挥魔力。像千斤重担,素贞跌坐地上,拼尽功力,一道白光把它顶住。 法海念咒。素贞忽曰: “师傅,你让相公答我一句话。” 我急了: “许仙,你做人要凭良心。” 手中的婴儿哇哇直哭,吵得不得了。我怕听不到许仙的回话,不知怎样呵护这物体才好。便念个瞌睡咒,先止住他再说。 可怜这物体刚刚面世,便要承受咒语,看来也是苦命。终于他昏昏睡去,不碍事了。便放在地上。 许仙惊羞交加,突地也跪在素贞面前,挡住盂钵。他说: “求师傅放过娘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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