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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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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素贞的心已去,大势已去,她要逃离这湿冷的洞穴和这一身腥臭的鳞片,留也留不住了。 计划明天的美好,一夜不寐。 我还见到素贞正在风骚地扭腰舞蹈。 当远处天边,被一种酒醉似的绯红的颜料渲染成晕时,我们已整装出发。 天还没亮透,美妙苍茫,草木微微颤动,想世人不曾睡醒。市集尚未开始营业,店铺的小伙计,惺忪地打着呵欠,他一定没发觉这两条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蛇。 忽听得一阵木鱼声。 只见一个身形瘦小、面貌慈悲的老和尚,正敲着木鱼来报晓,他念着: “南无佛, 南无法, 南无僧, 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怛只他, 唵, 伽罗伐哆……” 楼房上许多男女被吵醒。 “唔——和尚又来报晓了——” 女人腻着媚音: “别管他——只有和尚才肯早起。” 我俩见他一路走过。好些店铺不情不愿地启市了:卖头巾、裱画、吃食、熟肉、药、蜜饯、鱼和花。吵闹争持又开始了。 小贩倚在盐担子旁打瞌睡,狂欢达旦的登徒子此时才醉醺醺、脚步不稳地回家转。地面升起一堆火,打铁的工匠开始了他一天的轰击怒吼。汗发出酸馊味。 多么鄙俗的人间! 街道上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循声望去,一根长柄挑着的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动。但它明知是上早朝,也无朝气,只懒散地踱步前进。蹄声忽地止住。 懒洋洋的马抖擞一下,马夫见一个精壮和尚自巷子出来。 他有点诧异: “怎么今天和尚特多?” 素贞见有点不对劲,把我扯过一旁静观。 我见这个,不同刚才那个。 他年岁不大,却眉目凛凛,精光慑人,不怒而威。眉间有若隐若现金刚珠,额珠半没肤中,有超然佛性。和尚身穿皂色葛布单衫,外披袈裟,手中持一根红漆禅杖,顿地一点,各环震颤,发出清音。 素贞道: “这是高人!” 我问: “和尚也是人?” ——和尚是“人”?这个雄伟傲岸的和尚,应该比人高明点吧? 他上路了。 前面是那老和尚。 他沉着地尾随他。芒鞋一步一步,踏实地。袖中镜子迎旭日金光一闪,只见照出老和尚的妖像——啊!那是一个蜘蛛精! 我来不及告知素贞,她早已看到。镜影突在和尚袖中一空,老妖精在人海中,已然消失。 只见这看来才是三十多的和尚,四顾茫茫,目中精光四射,不甘罢休。他恨道: “当今乱世,人妖不分,天下之妖,捉之不尽。我不为百姓请命,谁去?我不入地狱,谁入?” 他肃立,把禅杖一顿,环音有点响,昂然追上: “‘两头俱截断,一杖倚天寒’!孽畜,你跑不了!” ——如同盟誓,唬得我! 那么认真而且庄严,忍不住叫人吃吃笑。 素贞把我嘴巴一掩,以眼神斥责。我只好噤声,与她一起,又尾随他们,看好戏也。老实说,我根本忘记了,自己也是“孽畜”呢,只管幸灾乐祸去。 密林中漾着霞气。风很大。两个白影子,一先一后,离地前奔。 和尚追上他了。若无其事地: “老师傅,早。大家顺路,不如结伴,戏弄人间吧?” 白眉白须的老僧有点警觉。但听得身后来人道: “前辈,看阁下变得极其像‘人’,道行想必比我高了。请问你修行了多久?” 他一听,原来同道呢,方松懈下来: “光阴似箭,转眼已经两百年了。你呢?” “惭愧。我才不足百岁。” “唔,难怪,身子仍重,走不快——” 话犹未了,和尚袖中那照妖镜蓦地亮出,只见白眉白须,突爆发四射,老妖精伸出八爪,肚脐中急吐毒丝,原形毕露。 和尚叱道: “孽畜!我是金山寺法海和尚,我要收了你这妖精!” 他抛出金钵,做手印,口中急念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密林中卷起暴风,他怒目向他一指: “中!” 老妖精被收钵中,发出惨叫声。哀求: “法海师傅,你手下留情吧,我苦修二百年,只求得道成人……” “呸!”法海年轻而剽悍的脸,毫不动容,“天地有它的规律,这便是’法',替天行道是我的任务!” “求求你——”蜘蛛的脸色大变,眼珠也掉到地上。他满嘴毒液,手足痉挛,不住抖动,“师傅天生慧根,年轻得道,未经入世,不知做人之乐,盼你成全!” “若我入世,必大慈大悲大破大立,为正邪是非定界限,令天下重见光明!妖就是妖,何用废话!” 他不管人面八爪黑毛茸茸的老者的挣扎,一手推歪路边一个凉亭,把钵抛下,镇在亭底,然后从容地把凉亭扶正。拍拍双手,干净利落——看来他阁下习以为常,“镇妖”乃惟一营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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