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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姨(2)


  在清莹的月色下,这样的“不速之客”,老中青都是佳丽,满座香气袭人。姓杨的清新活泼、姓李的娇俏可爱、姓陶的含羞妩媚、姓蓝的淡雅高贵、姓梅的、姓容的、姓海的、姓石的……

  她们一边喝酒,一边歌舞,穿红裳的和穿白裳的还对唱一曲呢。

  一个唱:
  “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东风,自叹容颜暗消歇。”

  另一个和:
  “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唱着唱着,崔玄微听出一点倪端。词中不免带着苍凉之意——女子由来伤春悲秋,欷歔芳华易逝,红颜渐老。

  “来来来,我们尽情一醉,大家不要担忧明天了!”

  他想,人生就是这样了。他虽不慕名利,但仍贪恋长生,沉迷道术,追求另一种快乐。

  他吃尽昂贵的草药,甚么白朮茯苓人参灵芝……他心迷五石目迷五色,忘我之境——但,再美好的辰光终会过去,梦亦会醒。

  “崔先生。”

  他未及回应。

  “崔先生!”

  原来十八姨劝酒来了。

  她虽是有点年纪了,但风韵犹存。阅人无数的历练,叫她嘴角挂了一丝轻佻而嘲弄的笑意:

  “没看中?你把我手中这盏干了吧!”

  满满地倒了一杯酒,手往崔玄微跟前一递,还没接过,酒洒溢出杯外,溅到石阿措的衣裳上。

  其它女子慌忙再斟满。十八姨微醺,人渐张狂,酒也边喝边洒。她身畔阿措的红裳又湿了一片。

  这位姓石的小姐也真有点脾气,隐忍了好久,终于受不了。瞪着十八姨:“大家都怕你,恭顺着你,难怪你那么嚣张。可我是不懂得逢迎的!”

  拂袖霍地站起来。

  十八姨不动声色,亦不失态。她道:

  “哦,小女孩耍酒疯,说翻脸就翻脸了。”

  她缓缓起立离座。想南方走去。

  一众只好也恭送到门外。无奈告别。不知所终。

  只剩下崔玄微一人,在花园中独守一个僵局。

  第二天晚上,几个少女又出现了。都在劝解:

  “去吧,还是去赔个礼让她消个儿气,息事宁人。”

  “对呀,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因她位高权重,我们不求她,求谁呢?”

  红衣的阿措生气了:

  “陶姐姐,李姐姐,杨姐姐,去求十八姨,不如求崔先生还好!”

  崔玄微静夜中听到别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往院中花木丛林一瞧。哦——他明白了,桃、李、杨、石榴……都是花精。

  “我们待在你家院子中已有多时了。每年都遭到恶风侵扰,他们见到花蕊凋零,在强暴中悲泣,都乐不可支。每年,我们都托庇于十八姨,求她解释法例,控制爪牙,保护我们。”

  阿措道:

  “可是我昨儿晚上按捺不住,得罪了,她一定不肯相帮。我不忍心姐妹们都受欺凌,所以无论如何请求你救命!”

  崔玄微吃惊:“那封十八姨是谁呀?”

  “她是风神!”她们说,“本来春则吹花拂柳,夏则驱暑生凉,秋则飘枝坠叶,冬则掺雪飞沙,顺四时之序。可惜她掌握了权势,偏好发号施令,一切好风恶风归她管辖,为谋求各种好处,都向她逢迎谄媚。我们不甘愿当顺民,俯仰由人,所以……”

  “我岂有这样的能耐?”他大吃一惊,“只怕护花无力。”

  她们教崔玄微一个方法:

  每年元旦日,做一面红色的大旗,旗上画了日月和五星,然后在园东竖立起来,就可免她们受风灾之苦。今年已过了,但这个月的廿一月日,黄昏时起风,就竖立上,也许可以避过一劫。

  到了廿一日,忽的刮起狂风振地,从洛南开始,折树飞沙,打在人的身上也会痛。但这面红旗,保住崔玄微院子中的繁花,不摇不动不损不伤,一夜无恙。

  封十八姨在门外怒斥:“你们反了,竟敢请外援相助?岂有此理,让我亲自出马!”

  她鼓足了气,在那儿狂傲地吹呀吹,吹呀吹,一直至咻咻发喘……天亮了,风也只好止了。

  崔玄微心里明白,他这个好事之徒,为了花精的安全和自由,与风神结下梁子,再也难以化解。

  会不会有性命之虞?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作为一个有承担的男人,他似乎没有推搪的理由。

  三天之后,那群少女又来拜访。

  她们长揖道谢,并带来一篮子的礼物。都是桃李各色的花瓣。

  “崔先生,这些花瓣与白雪一起洗脸,可令脸色妍华光怡。调乌鸡血洗发,令头发浓密乌润。闲时信手抓一把嚼咽,或以蜂蜜和水拌匀服用,可延年却老,养颜健身——希望先生永保青春,也望永远保护我们。”

  崔玄微从此不再乞求灵药,他日日吃花,夜夜护花。

  从天宝至元和,从唐宋,至元明清……

  当初怎也没想过,得罪一个名女人,换来永恒的任务。日子过去,他是否逍遥快活,也就没人知道了——谁都比他短命,还没想通,已然大去。但上无高堂下无家小,可免“祸及妻儿子孙”的恐惧,少了后顾之忧。

  千秋万世,崔玄微微笑着提笔,在红旗上画上日、月、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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