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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她姐姐刘凤玲,容貌与川岛芳子相似,也是死囚,而且得了重病,在狱中,有人肯出十根金条的代价,买一个替身。她母亲和姐夫受了劝诱,答应了。但事后,她们只领得四根金条,便被赶了回来,还有六根,迄未兑现,连去追讨的母亲,竟也一去不复返……

  事情闹得很大,报纸大肆渲染,官方也下令彻查。

  扰攘数月,谣传没有停过。

  “川岛芳子还活着吗?”

  报上都作了大字标题的报导了。

  监察院展开调查。可是由于控告人没有写明住址,也未能提出被告人的名字,芳子生死之谜,一直是个疑团。

  年老的和尚,出面否认那是一个“替身”,因为是他亲自认尸的。是否基于大而化之的一点善心呢?

  世上没有人知悉真相了。

  后来古川长老把骨灰送到日本去。

  七十八岁的他,抱着骨灰盒子,来至信州野尻湖畔黑姬山庄,见过八十五岁的川岛浪速。两个垂垂老矣的衰翁,合力把芳子的头发和骨灰,掩埋在山庄,还加上一张她生前盖过的羽绒被、用过的暖瓶、没穿过的白绸布和服。

  川岛浪速道:

  “即便是替身也要供奉——万一是她本人呢?”

  这个谜一直没被打破。

  川岛浪速在接到骨灰之后九个月,某一天的傍晚,当看护他的女人如常把体温计掖在他腋下时,发觉他悄悄地停止了呼吸。

  他过不到冬天。

  他再也看不到漫天飞雪的美景。高朋满座的热闹澎湃,成为永远的回忆。

  法名“澄相院速通风外大居士”。他死去的妻子福子,他死去的义女芳子,三块方角的灰色石碑并列在川岛家墓地上,沉默不语。

  同年,战犯一一被处决,据说有一天,犯人被带上卡车,在北平市内游街,之后,送往市郊刑场。他们倒背手捆着,背后插上木牌子,卡车两侧贴着罪状,都大字写上他们血腥统治、肆意屠杀,坑害国人……的暴行。

  群众奔走呼号,手拿石块砖块投掷,一边大喊:

  “打倒东洋鬼!”

  “血债血偿!”

  “死有余辜!”

  还没送达刑场,很多早已死过去了。

  受尽痛苦,奄奄一息的,到底也还上一条命。——其中有一个,便是宇野骏吉。

  看来他死得比芳子还要惨。

  中国人永远忘不了惨痛的历史教训。

  云开对国民政府失望了,他投身延安去。他不是云开,不是阿福——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满洲国的“皇帝”溥仪,已于一九四六年在沈阳机场被俘,苏联红军押送至东京国际军事法庭审讯。后来,他在东北抚顺战犯管理所写交待材料……

  违抗了绝密暗杀令,又违抗了命运的安排,把芳子放走的山家亨呢,他在事后被召回日本去,一到司令部,马上被捕,拘留审讯,不久被判监禁。

  停战前一直藏匿着,没敢露面,也怕作为战犯,被送回中国。他潦倒、欠债……,当年英挺轩昂,一身中国长袍,戴毡帽,拎着文明棍,讲一口流利北京话的名士派,穿着破衣,到处借贷。

  后来失踪了。

  一九五零年一月份的“周刊朝日”有这样的一则花边:

  “……一只野狗在猪圈肥堆里吃一个男人的头!脑袋右边有几处还有头发,脸和脖子则被啃得没什么肉了。

  这是山梨县西山村这小村子中的大事件。

  人们赶紧找尸体,终于在松树林中发现了:一具用麻绳捆在树干上的无头男尸,尸体旁放着黑皮包、安眠药、一些文件和六封遗书……”

  山家亨,死时五十三岁。

  他不相信某一天,道出他命运的乩语:

  “戌年生,王侯之相。十年后将因女人而惨死,自杀身故,遗尸荒原,为野犬所食。”

  乩语指引过他:

  “若过此劫,则时来运转,飞黄腾达。”

  ——冥冥中,应了前一段。

  他因女人,命该如此吧?

  那个女人呢?

  她是生?是死?

  岁月流曳,没有一个人是重要的。一切都像虚贴于风中的剪影。

  一切得失成败是非爱恨功过。三千世界,众生黩武。花魂成灰,白骨化雾。河水自流,红叶乱舞……

  过了很多很多年——

  中国内乱,两党激战,自己人犹攻讦着自己人,血一直流着。

  日本战败,忍辱负重,竟然在举世羡妒的目光底下跃为强国。

  东京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便是银座。这里现代建筑物林立。东京金融贸易中心、银行,还有著名的百货公司:三越、松坂屋、西武、东急……

  星期日,银座闹区的几条马路,辟作“步行者天国”,洋溢着节日气氛。富饶的大城市,总充塞着欢快而兴致高昂的游人,熙来攘往,吃喝玩乐。

  只见一个老妇的背影。她穿白绸布和服,肩上蹲了头可爱的小猴子呢。

  背影一闪而过,平静而又荒凉,没入热闹喧嚣人丛里,不知所踪。她是谁?

  她是谁?

  她是谁?

  没瞧仔细。也许是幽幽的前尘幻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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