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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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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岛芳子出来打点一切。 她仍男装打扮,长袍是灰底云纹麻绸,起寿字暗花,披小褂。手拎的折扇,是象牙骨白面。一身灰白,只见眉目和嘴唇是鲜妍的黑与红,堕落的色调,像京戏化妆——未完成的,永远也完成不了的。 人客还没来,却来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芳子的秘书千鹤子出来接待。 把布幔掀起,啊,是一座精光闪闪,灿烂夺目的银盾。 上面刻了“祝贺川岛芳子诞辰”。下款“北支派遣军司令宇野骏吉”。 千鹤子向她报告: “芳子小姐,银盾送来了。” “是否依照我吩咐,把字刻上去?” “是,上刻为宇野先生所送。” 芳子点头: “把它摆放在大厅正中,让人人都看到!” 千鹤子乖巧地听命。芳子又叮嘱: “宇野先生一来,马上通知我。” “是!” 芳子审视这自己一手策划订造的贺礼,相当满意。 这座夸耀她与要人关系依然密切的银盾。正是不着一字,便具威仪。——宇野骏吉眼中的川岛芳子,金璧辉司令,地位巩固。 谁有工夫追究银盾背后的秘密?谁也想不到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呀。非常奏效的个人表演,不想前瞻的自我欺哄——一个没被戳破的泡泡。 芳子上前正看,退后侧视。把它又搬移尺寸。 她把眼睛瞇起来。有点淘气,又有点酸楚。分不清了。看起来,像个廿岁少年,实际上,她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即使是寿筵,她也不愿意算计: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爱国,为国效力的日子,是否还在?抑或已逝去不回?到底是卅多岁的女人。但妖艳的魅力犹存,在挣扎着。 “金司令!” “芳子小姐!” “东珍!” “显玗格格!” “十四格格!” 人客陆续来了。不同的人客,对她有不同的称谓。——华北政务委员会情报局长、满洲国事务部大臣、三六九画报社长、实业部总长、日满大使馆参事官、新闻记者、日本俳优、中国梨园名角、银行经理、戏院老板、皇军军官…… 男的盛装,女的雍容。 馈赠的礼物都很名贵,有些更是送上了巨额的礼券。 大家场面上还是给足了面子。 当她正准备招呼客人的时候,担任翻译官职务的部属老王带了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殷勤地来到芳子身畔: “金司令,这位姓朱的先生希望您能见见他。” “姓朱的?” 芳子一皱眉: “哦——就是那丝绸店掌柜的事。哎,没工夫。改天——” “不,不,请金司令千万帮个忙。我大哥被关押起来了,说不定受严刑拷打,他年岁大,这苦吃不消呀。” 芳子问:“老王,他有供过什么吗?” “打是打了,可没什么口供。” 姓朱的虽是汉子,也急得眼眶都红起来: “真是冤枉的!拜托您给说一下。” 芳子不耐烦地: “要真是抗日游击队,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您别开玩笑了,我们家打祖辈起就是北京的老户,除经营丝绸批发以外,没有干过其他任何事。大哥都五十多了,怎么胆敢参加什么游击队?都是善良的老百姓哪!” 朱家自从出了事,四方奔走,终于摸到了川岛芳子的门径,通过翻译官老王疏通。遇溺的人,抓住稻草也不放,何况是大家吹捧得权重一时的金司令? 自后门想也递送过好些珍贵的礼物吧,不然怎得一见? 与其说是“门径”,也许就落入她众多勒索“圈套”中的一个呢。 芳子发着脾气:“今天过生日,怎的挑个大日子来麻烦我?” 姓朱的继续哭诉: “请高抬贵手,向皇军运动一下。我们可以凑出两万块,金司令请帮忙!” “这数目不好办,我跟他们……,也不定可以关照呢。” “面粉一袋才三块哪金司令——” 老王把他拉过一旁,放风说:大概总得拿出六万来。这么老大一笔款子……,但又是性命攸关,讨价还价,声泪俱下。 芳子只不搭理,径自走到正厅去。 她知道,最后必然落实一个数目,比如说:三四万。然后她狐假虎威打一通电话到宪兵部队,还不必惊动司令,那被抓的人就会被释放了。 ——但凡有中国人的地方都有“后门”,要不,哪有这排场? 镁光不停地闪,芳子如穿梭花丛的蝴蝶,在不同的要人间周旋、合照留念。 在她身后,也许瞧不起的大有人在。 军官与大使的对话是: “说是司令,不过作作样子吧。” “女人怎做得大事?” “套取情报倒很准确:说蒋介石国民政府只想停战,保留实力。先安内后攘外。” “他们怕共产党乘机扩张,势力更大。” “中国人内哄,是皇军建功的大好机会!” “消息来源,想是用美人计的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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