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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有时候我甚至得假装我在浴室里泡澡泡到睡着(师傅!我想在浴缸里睡一下!),或我谎称我临时起意要大便(师傅!我这一落屎,不知道要喷多久啊!),将不知为何很想亲眼目睹我出浴的师父逼到放弃。

  从门缝中确认清场,我才用火烧屁股的速度冲出浴室,一路狂奔回房间着装。

  甫升大四的毛毛狗,暑假一个礼拜总有三天要来找我。为了攒生活费,她在新竹的少年之家担任短期的国文老师,有时我载她去上班,就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写小说等她下班。

  比起偷偷住在八舍,到了这个阶段总算是光明正大住在一起。

  对我表面上宣称准备研究所重考,却满脑子写小说,毛毛狗显得忧心忡忡。

  “公公,你要不要等考上研究所以后再写呢?”花市,她捞着小金鱼。

  “我……我先写完语言再开始准备啦。”我蹲在一旁吃鸟蛋。

  “你保证吗?”她抬胖胖的脸。这阵子又胖了不少。

  “嗯,一写完就开始念。”我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一定。”

  暑假的尖峰,当地学校辅导课一过,我就必须停止赤身裸体的豪举。

  一大早,四个升国二的家教学生就会拎着早餐,自行拿钥匙开门进屋,拖鞋劈里啪啦地冲上二楼拍打我房间的门板,大叫:“柯老师起床!柯老师起床!”

  总是熬夜写小说的我,只能在房间里虚弱地唉唉叫:“你们先做一张测验卷啊,写好再叫我起床啊”

  等到我蓬头垢面地打开门,四个家教学生已经将英文考卷写好、改好,等着我一边吃早餐一边讲解。

  搞定他们后,我便开始写小说,他们就在旁边算数学、写理化,共享一张大桌子。

  “柯老师,你到底在写什么啊?”一个小鬼咬着原子笔盖。

  “写小说啊。”我目不转睛看着计算机屏幕。

  “你会写小说?”第二个小鬼狐疑。

  “我还会大便咧。”

  “那你都没有在准备研究所考试喔?”

  “也不算没有啦,毕竟我是天才,保持有在动脑就行啦。”我胡说八道。

  接近中午,这些小鬼就会心满意足地撤退,而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个回笼觉。睡饱了再去租书店看个漫画,如果毛毛狗正好来找我,就干脆骑车到竹北看场二轮电影,或是两个人一起去游泳。

  毛毛狗很好笑,她以前是学过游泳的,却只学会了仰泳就停顿没学下去,因为她傻呼呼地说:“躺着游泳很舒服啊!”

  躺着游是很舒服啦,但可没办法减肥。毛毛狗跟我在一起三年半,被我拖累吃宵夜的坏习惯,渐渐出现北极熊的线条,挑裙子时常常挑到生气不买。

  “毛,我真的不介意啊,胖得很可爱也很OK啦。”

  “可是我介意!”

  为了毛毛狗的自尊心,我们得展开特训。

  即使我自己的游泳姿势距离“标准”有一光年的距离(用蛙式的踢脚,配合蝶式的手势,身体却诡异地贴近池底滑行、再斜射出水面换气,堪称乱游界里的翘楚),但为了教毛毛狗最简单的蛙式,我只好观察附近的高手是怎么张手踢腿的,再依样画葫芦教给毛毛狗。

  毛毛狗拥有我这辈子最欠缺的耐心,一遍一遍矫正姿势,慢吞吞地拨着水。

  “公公,我每次换气都好怕会喝到水喔。”她沮丧地喘着气。

  “别怕,喝水就喝水了,拉肚子也正好减肥。”我轻轻托着她的身体:“继续!”

  毛毛狗前进的速度真的很慢,但总是没有放弃。

  在我游完一千五百公尺后,她还是像一只小海龟一样在水里颟顸前进。

  头发还是湿的,肚子饿得要命,我们骑车回租屋。

  “我真的可以学会换气吗?”毛毛狗疲倦地贴着我。

  “一定可以的,因为你那么努力。”我想着,机车是不是又该加油了?

  每天黄昏,我都不自觉心惊肉跳。

  四个家教学生又会围着正在写小说的我,又拉又叫地嚷着:“柯老师!走!”

  “走什么啊?”我装傻,或装累,或装出小腿抽筋的症状。

  “去跑步啊!”

  “这么有意义的事,你们去做就可以了。”

  “不行啦柯老师,我们想跟你一起跑啦!快点走了啦!”

  十次有九次我耐不住四个小鬼的死皮赖脸,只好跟他们去附近围绕着溪水建造的巨大产业道路慢跑。

  这些小鬼从小跑到大,估计在五分钟之内我就会被精力充沛的他们甩得老远,独自一个人在后面边跑边思考……人类为什么要折磨自己的问题。

  有一天,脚下的滚来滚去的球终于甘愿了。

  我在沙漠里架了一道门,好整以暇将球轻轻踢了进去。

  语言,生平第一部小说,浩浩荡荡一共十万个字。

  我寄出稿子,夏天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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