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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平常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挂着难得的恶作剧微笑,慢慢走了过来,刚刚四个凶狠大汉两两成行,笑容可掬地迎接他们的大哥大。

  阿拓紧握的手突然松脱。

  下一秒,就看见阿拓一个箭步,将拳头用力砸在暴哥的脸上。

  “大哥!”四个作戏的恶汉惊叫,却不敢插手。

  暴哥再怎么硬汉,阿拓这青天霹雳的一拳仍差点将他打趴,一手及时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我尴尬地看着阿拓,愤怒、害怕、不谅解,全都写在他的脸上,还有刚刚那记野兽般的拳头里。

  暴哥流着鼻血,站直了身子。他注意到阿拓紧握刀子的右手臂上,青筋盘绕。

  “对不起。”暴哥冷冷地说,摸摸差点歪掉的鼻子。

  四个手下知趣地鱼贯走出东西被踢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下楼。

  阿拓看着我,我摇摇手说没关系,我知道暴哥只是好意,没事没事。

  “真的不要紧啦,而且还有点好玩。”我笑着安抚阿拓,阿拓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后来我们坐在沙发上,暴哥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几分钟后才将阿拓的手指扳开,将刀子取下。可见阿拓事件时的冷静跟他的身体反应完全悖离,他已做好杀人的准备。

  我竟有种内疚的感觉。

  那晚阿拓跟暴哥两人都一言不发,整场戏的最重要观众,我,一会儿忙着从冰箱拿出冰块帮暴哥冷敷鼻子,一会儿搓揉阿拓几乎要抽筋的右手掌,还要负责说几个网络笑话缓和缓和僵住的气氛。

  好不容易屏幕里沉闷冗长的教父演完,我跟阿拓才骑着我的野狼离去。

  后来,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偶而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当时的剑拔弩张、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

  但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挪开。

  ***

  阿拓跟暴哥毕竟都不是小气巴拉的人,开学后一个礼拜,阿拓说暴哥买了几片很热闹又爆笑的印度歌舞剧,于是我们又提了一袋鸡腿去光顾。

  在五光十色、夸张到让人觉得恶心的片子外,暴哥除了在鼻子上贴了块金丝膏,没有多说什么,一贯内敛的冷酷,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倒是写了张卡片慰问他的鼻子,顺便感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开学后,原本应当万事发轫的时节,事事却是出奇地尘埃落定。

  泽于考完了清大、交大、成大、中央的资工研究所后,他一下子轻松起来,因为如果考不上以上的学校,他决定听从他父亲的建议,先当兵后再出国念硕士,或许一举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也算塞翁失马。

  总之对他来说,地狱般的考试已经结束,只等胜负分晓。

  于是他又重出现在咖啡店里,与我在一杯又一杯的肯亚、一张又一张的纸条中继续默契。

  “谢谢你在社窝里陪我对抗穷极无聊的研所考试,也谢谢你顾虑到我会变胖,义无反顾地帮我吃掉无数次半碗泡面。”然后画了一个晴天娃娃当做结尾。

  这张纸条变成我的书签,让我每天笑得跟上面的晴天娃娃同样灿烂。

  令我最高兴的,莫过于泽于没有再交新的女朋友。

  或许只是暂时的中场休息了,或许是讨好别人讨好得倦了,或许只是还没等到他将筹码再次堆上的那个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百佳说过,友谊才是爱情最坚实的土壤,虽然我对泽于可以说是梦幻般的一见钟情,但,如果百佳说得对,我也不介意从泽于的好朋友当起。

  跟大多数交大的准阿兵哥一样,泽于开始在环校道路慢跑锻炼体力,有时在一大早,有时在晚上十点。常常,我也会佯装恰好慢跑路过、同他跑得大汗淋漓,然后一起到校门口的早餐店吃东西。

  “如果你每一间研究所都考上了,你会选择到哪间学校念啊?”我啃着烧饼。烧饼沾豆浆是人间十大美食之一。

  “哪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每间都考上?”泽于吃着蛋饼,笑笑。

  “所以说〈如果〉啊。”我当然期待他会继续念交大。

  “交大吧,然后是清大。老师差不多都认识,找指导教授也比较容易,如果去别的学校选错老师跟研究题目,大概得过着比狗还不如的研究生生活吧。”他摇摇头。宾果。

  “嗯,习惯的地方总是比较适合念书,不必费心熟悉新的东西。”我微笑。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你以前就住在新竹,现在也是在新竹念书,会不会有些遗憾?我以前联考的分数也可以念台大,不过是因为我家就在台大隔壁,所以我填到这里来。”泽于吃着蛋饼的时候,不喜欢沾酱。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遗憾了。”我笑嘻嘻。

  “喔?”泽于好奇。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啃着被热豆浆浸湿的烧饼。

  能够这样跟你一起慢跑、一起吃早餐,待在新竹又怎么会有遗憾?

  “对了,网络什么时候发榜?”我问。

  “清大最先发榜,就在这礼拜五。然后是交大,礼拜一。”泽于夹着蛋饼的筷子象征性颤抖了两下。

  “我会守在计算机前面,用力替学长祈祷的。”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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