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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一早,当她自己走在花园里时,突然发现有一只雏燕掉在草丛里,“老近江讲得对,这里孵出小燕子了!”雏燕的绒毛还没有长丰满,显得与弱小的身体不太相称的圆脑袋上,张着一只大嘴,啾啾地叫个不停。她知道如果不帮助它,它一定会受到伤害的。她记得在陪老近江来后花园时,在东墙角她曾看见有一架人字形的梯子,她急忙跑过去,费劲儿地将梯子拖过来,放在屋檐下,再小心翼翼地用手将雏燕捧起来,轻手轻脚地攀爬上梯子,将雏燕放回鸟窝,母燕一清早就出去觅食了,鸟巢里还有几只拥挤在一起的,张着鹅黄大嘴的雏燕,它们也“啾啾”地叫个不停,她没有点数,早晨的时间太宝贵了,她急匆匆地爬了下来。

  “早晨好!”

  丰子刚从梯子上跳下来,发现大郎正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赶忙说:“早晨好!”

  “你变了……”

  丰子顿时怔住了,她想如果这话是他刚才说出口的,她准会从梯子上掉下来,没想到他选择了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点和她进行面对面的交锋。丰子毫无思想准备!她避开正视他的眼睛,心里暗暗打鼓,天呀!他会说什么呢?我又该怎么回答呢?

  “你的声音沙哑了……”语调透着关心、体贴。

  “我感冒了!”丰子冲口而出。关于嗓子的问题,她早有思想准备。在荻原那里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到底年龄对于音调改变的敏感不同。在荻原家一直提心吊胆,连中药都放在手边,佯装正在服药,谁想在近江家放松了警惕,嗓音问题竟又冒出来啦!

  大郎并没有走开,丰子猜不出他到底要说什么。她心里挺着急,要知道一大早有很多事情要干呢!

  “你变了……”

  “真罗嗦!”丰子觉着心烦,暗自想:“本来我们就不是一个人!”但她也觉着有点儿紧张,难道他又发现了什么破绽?

  “你不像原来的英子……”

  丰子沉不住气了,质问:“那你说我是谁?”声调虽十分强硬,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犹如翻了五味瓶,十分不是滋味。

  “不,不,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大郎的样子有些古怪,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越来越不像……以前的英子了……”

  丰子觉着心烦意乱,不过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并没有识破自己这个替身,只是觉察到了不一样,她的态度变得缓和些、自然些了,顺口反问:“这有什么不好呢?”

  大郎一时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愣愣地站着……

  “真怪!”丰子暗自琢磨,英子怎么会喜欢这么个木讷讷的男人,用奶奶的话来说,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

  要不是从前厅传出近江夫人喊大郎的声音,他们不知还要呆站着多久。她看着大郎讪讪远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好像全身被捆住,突然获得了自由似的松快。她拖着梯子,连跑带颠地奔向东墙角。当她空着两手往回走的时候,细细一琢磨,觉着事情有点儿蹊跷,日本人不习惯早起,特别是日本的年轻人,……当她走近前厅的后门时,才发现大郎夫妇卧室的窗子正对着后花园。就在她仰头向上看的时候,沉重的丝绒窗帘卷起来的一角也放下了……这时丰子才恍然大悟,这里不单单是隔墙有耳,而是隔窗有眼,她的心竟然嗵嗵地跳了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每天清早到花园来的劳动,对她来说是一种“美”的享受,却为她凭空又增加了一些负担!

  回想刚才与大郎的对话,关于嗓音嘶哑的事,她后悔没有把感冒药带来,这时就不由得又迁怒于英子。这人总是乱弹琴、瞎指挥,该想到的事偏偏想不到!丰子转念一想,大郎这种木讷人好对付,自己也装傻充愣,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当她拉开前庭的后门,楼道里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谈话声、孩子的哭声。她的思路被打乱了……

  事情总是排的满满的,时间也是安排的紧紧的。紧接着就需要准备全家人的早饭,当然其中也包括丰子的。虽说现代化的厨房设施,为人们节省时间提供了方便,可要让五个人都吃好,也并非易事。除典子外,其他人都很准时,只有她常常要晚来,一会儿孩子哭了,一会儿又尿啦!最初丰子等着她,丰子琢磨过味儿来:说不定这是有意刁难呢。爱来不来,随她去!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竟也相安无事。

  餐具的清理、厨房的归整,不言而喻也是丰子的事情。这仅是她的晨间劳动,要知道这一天才刚刚开了头。

  有时是近江,有时是夫人,将丰子送到船坞。丰子就在那里上班了,整整一天。偶有旅店或餐馆人少的时候,丰子还被派去打补丁——清扫房间或者做招待员。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干活、干活、干活,没有轻松的事情。大郎没有送过她,他正在服装商店里熟悉业务,准备接管这一部分工作。

  有一次,近江夫妇同时出去了,大郎要送丰子去船坞。典子不知怎么知道了,在楼上喊大郎。丰子心里觉得好笑,不知道这出戏会演到什么时候。她心地坦然,在庭院内静候。她还没有看到日本人争吵的场面,无论是在公众的场合或私下里,平时他们讲话总是轻言细语的,上级对下级彬彬有礼,无疑地是为下属树立良好的典范,下级对上级讲话更是细声细气,无疑地是表示对上级的尊重,唯一大喊大叫,原形毕露的是酒后,特别是在他们喝了梯字酒以后。所谓梯字酒,那就是一晚上要连续进二个、三个甚至四个酒馆喝酒,直到喝得一醉方休。平时做人的准则,酒醉后便一股脑儿地扔到了九霄云外。日本男人少有不会喝酒的。英子说过大郎的酒量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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