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和弟(26)_华严

二十六

　　兄：我听说叔叔自己也戴着墨镜，是真的吗？

　　弟：当然是真的，可怜的叔叔，他说为了爸他是什么“丢人现眼的倒楣的事儿”都得做，真是一点儿也没错。我妈和叔叔都吩咐我们别去送行，所以你那晚有事我告诉你不必特别安排去机场，我妈自己也都没去，只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流眼泪。

　　兄：无论如何，慧雨走了好一段日子了，相信时空对人影响很大，不管阿姨还是慧雨，都应该逐渐平静下来了吧。

　　弟：我妈的情绪怎么能够就这样平静下来呢？她是个好胜心切，事事求完美的人；慧雨生性如此自暴自弃，她又最爱她，心中千万般苦恼无处倾诉。有天她告诉我，她的黑发已为慧雨的缘故白了一大半，相信还会继白下去。至于慧雨……

　　兄：是不是已经到学校上课了？

　　弟：还没有，她的语文能力不足，不能就这样到学校上课，叔叔要她先上补习班，她也不肯。她说她每天头痛身上痛，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她又讨厌林娟娟，说她虚情假意，疑心病重；又讨厌她的儿子和女儿，说三个小鬼简直就像魔鬼洞里钻出来的。吃的东西不合胃口，出门也没有人替她开车子。她自己想开，不识路又不能考驾照。不但找不到一个可以和她在一起玩或者说话的人，连个鬼也没有。

　　兄：可怜的她，好像比我当年的情况还要惨。那她现在怎办呢？

　　弟：她想回来呀，说我妈如果不让她回来，便一定自杀死在她面前给她看。

　　兄：你把她的话告诉阿姨了？

　　弟：她已经给我妈写了好几封信，就因为我妈不理会，她才转个方向写了那样的一封信给我。

　　兄：阿姨看了她给你的信了？

　　弟：看了，她什么话也不说，又只是流眼泪。然后开口骂我叔叔；因为叔叔说：你就让她死！这样的女儿死了难道你还舍不得吗？

　　§二十

　　弟：哥，我做了一件事，我妈气得说要把我宰了切成千万块碎肉喂狗。

　　兄：嗄！？

　　弟：今天中午的时候，我挂个越洋电话给林娟娟，问她当年照顾安老伯时看到黑衣人走出第一号病房的事。

　　兄：真的吗？她怎么说呢？

　　弟：她结巴地说没那事儿，绝对没那事儿，她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要她说一遍那时她当班的情况，她说那晚上本来不该她当值，而是那个叔叔的秘书洪小姐的好友林春美的班，但是林护士接班一个多小时后因为家里有急事得走，临时找她去替代。但她也为了有事不能立刻接班，林春美告诉她安羽红答应在病房里多待些时候，她不妨事情办好了再去。所以她过了约莫两个多钟头后赶到医院，病房里你在那儿，没看到安羽红。当时安老伯情况还不错，但因为白天气喘，人非常疲倦，所以嗜睡得很。不一会儿你离去，她记不清细节怎样。什么时候医生进来，发觉安老伯已经断了气，她吓得几乎晕了过去，也就糊里糊涂的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兄：那就是说：你挂了那通电话既惹阿姨生气，又没听到林娟娟口中我们认为有意义的话，是吗？

　　弟：可不是，但是那时候她说夜半时分见一个黑衣裳，没有脸孔的鬼魂把安老伯的鬼魂带走。又说另外一个是人，一个是没头没脚的影子；那是刚被人发觉安老伯断了气的时候她那么说的。

　　兄：她说是半夜时分？

　　弟：是的。但后来又说你走了以后没多久，又一次她说你还在安老伯病房里的时候。

　　兄：我还在安老伯病房里；那又是怎么说的呢？

　　弟：那时候我还把她的话记在日记里。但是今天我问她，她说什么也没看见，说是“确确实实的”什么也没看见。

　　兄：智雨，她那个人说话本来就是忽东忽西，无甚条理的，不是吗？

　　弟：虽然如此，但是有鬼，或者有人从安老伯病房里出来，是她那时候坚持着说的话呀。

　　兄：有鬼或者人从安老伯病房里出来？照理她是应该守在安老伯身旁的，不是吗？如此，如果她看到有鬼或者有人，那是从外面进来的，怎么却是病房里面出去的呢？

　　弟：说那时候有人挂电话给她，要她到护理站去接听，所以她离开了病房。电话说完后回来，便在房门口遇到黑衣裳的两个人，或者……

　　兄：哦？什么人那个时候挂电话给她？她电话里说了什么？前后和她说了多少时间的话呢？

　　弟：这也是我今天想问林娟娟的，但是她什么都否认了。说她没有离开病房，“什么也没有”，用的那种颤抖要哭的嗓音，我便什么也问不出了。

　　兄：……

　　弟：哥，你认为怎样？我有份感觉，这里面大有文章。

　　兄：阿姨认为你不应该打电话给林娟娟？

　　弟：是呀，因为当时她说了那一番话，大家都认为此人发了神经。她自己后来也大感恐慌，觉得可能是要发狂了。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吃了不少镇静剂，才算逐渐平复下来。她到外国去也为的这件事，大家告诉她换了环境会帮助她从一场噩梦中醒过来。后来她算是好了，结了婚，生儿育女，一直过着正常的生活。她的丈夫完全不知道她这桩往事，今天我这一通电话，就像“搅乱她平静的心湖”，我妈说，也可能害得她无法再向她丈夫隐瞒她原是个神经有病的人这件事，这一来，等于我害了她一家。如今我们慧雨又全仗人家照顾，人家对我们那么好，我却做了如此对不起人家的事。

　　兄：智雨，唉，你为我的缘故……

　　弟：哥，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虽然我不愿意惹我妈生气，但是如果能够为你洗刷冤情，我一定还是勇往直前的。

　　兄：你……你也在电话里跟慧雨说几句话吗？

　　弟：没有，慧雨不在家，说有几个年轻人带着她出去游玩了。

　　兄：那么慧雨算是找到一些年轻的朋友了。

　　弟：我妈答应她到银行去取款呀，不管多少都可以。既然口袋里塞得满满的，小妮子怕交不到她看得上眼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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