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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不是你拨错了号码?”

  “不会呀。”

  “我的电话号码你没记在本子上,你的记性又不好,所以记错了。”

  “不会嘛。”

  “你……人在那里?”

  “办公室,几个人讨论一些事,一早到现在……”

  “吃过饭没?”

  “还没有,但是我不饿。那天……大约是上个星期六,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出来,可是你不在家。”

  “上个星期六?哦,对了,我是……”

  “我得走了,绿恒,我们一点钟离开这里,他们在叫我了。”

  “慢着,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呢?”

  “我……一有空……一有可能,便……或者我们预先电话联络好,看什么时候我有时间,我就会……”他忽然大声地:“哦!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喂,你……”

  那边楚雨恩已经电话挂断了。

  ***

  楚荷尼、蔡小咪、孙星戈和林和吉四个人这日又相聚在一起。

  四个人──尤以楚荷尼──最关心的小说奖揭晓了,呼声最高,别人相信是她,她自己也已经相信非她莫属的楚荷尼的“玫瑰泪”落选。孙星戈的“跳跃的木偶”第二名。林和吉的“金色山脉”得第三。蔡小咪的“白色的悲哀”和楚荷尼一样的悲哀,也落选了。

  四个人席地坐在公园一角的草坪上,楚荷尼尝到有生以来没尝过的沮丧、痛心、失望和……种种她想不出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的心里不是滋味的滋味。人家蔡小咪和她一样的落选,但她毫不在意的嘻嘻哈哈的说着要孙星戈和林和吉两人请客等等的话,真的,只有天知道,我楚荷尼那里比得上人家蔡小咪!

  “嘿,第一名的‘黑天眼’什么意思,我辛辛苦苦的看了两三遍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那国番鬼的洋屁话!”林和吉好像忘了自家的作品得第三,眼梢看着楚荷尼那装出满不在乎,事实上心里在乎得要滴血的一张苍白的脸庞儿,忿忿不平的言下之意评审委员完全不公平。

  “人家要你仔细的读它三四遍,读了三四遍以后管保你就懂了。”蔡小咪笑着说。

  “读它三四遍?!这是什么年代?我们都有那么多的闲情?”

  “人家说艺术性的东西是要慢慢儿的欣赏呀。”

  “文字和语言一样是表达心意的工具,人说话和写作,主要的是让人知道他的心意;打哑谜或者写得教人无法懂,岂不是自己堵塞和别人中间的通道?”孙星戈说。

  “可不是,”林和吉说:“想想看这只是一篇万把字的短篇,如果一部三四十万言的长篇,也要读者仔细的读它三四遍去理会?!”

  “作者的描叙手法很有独到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句子,我们彷佛已经走进那个流氓的世界。但他还是不应该写得教人摸不清头绪,好像他给的只是一个个点子,没把它连贯成一条线。”

  “我想他的意思是要读者自己去连贯。”蔡小咪笑着说。

  “老天,读者如果有这闲情也没那本事,有这本事也没那闲情呀。”是林和吉。

  “你们对里面那些‘多变化的字眼’觉得怎样?同样的一个‘笑’,作者用十几个不同的字面来形容,有的甚至字典上问我那一页去找我都不知道。”蔡小咪说。

  “写文章讲究文字的变化是对的,但是要注意那么做的结果是能够使文章更美,读起来更顺,文意更通晓和更传神。否则便是画蛇添足,给自己搬来绊脚石。”是孙星戈。

  “舞文弄墨,以辞害意,绝对是开倒车。”是林和吉。

  “现在我们来说第二名的作品,孙星戈请你也解剖一下你的‘跳跃的木偶’吧。”是蔡小咪。

  “我对自己这篇拙作压根儿就不满意。我们四个人交换意见时我就已经说了。”孙星戈答。

  “世事就这样子的,你自己不满意的有时候结果却反而好。昨天晚上我看电视,一位名导演说常常他自己不满意的作品却受到观众的欢迎,满意的却又卖座惨兮兮的。”

  “小咪,我想文学作品是否受欢迎和电影卖座完全两回事。”

  “不见得完全两回事哟,拿林和吉的‘金色山脉’做例子,我们那天不是要他撕掉重来一遍吗?但是评审委员的看法就和电影观众一样的不可捉摸,不是吗?”

  “我认为我们电影根本缺乏好剧本,剧本是一部电影的灵魂,最主要的因素不具备,怪观众不可捉摸?”

  “分别电影的好坏,比评审文学作品的高低,可能来得公正和容易,你们说是不是?”

  “是的,我想因为‘众目共睹’限制了某种人‘耍私心’,其次,某些评定用眼比用脑直截了当得多。所以人对电影的批评会比对文学作品比较来得公平。请注意我只说‘比较’,因为举凡被评审的是艺术方面的东西,‘狗眼看人’的情况便都难免发生。”

  “我绝对相信是这样子的,”林和吉说着眼梢一瞥楚荷尼:“就说这次小说奖的评审委员……”

  “我认为这次小说奖的评审委员还是有他们的尺度的,”楚荷尼开口了:“孙星戈的‘木偶’本来很耐读,你的‘金色山脉’虽然不算什么特别,但说的是大道理,作的是正面的文章,这样的作品不管怎样有它吃香的地方。”

  “嘿,有人告诉我,因为这是民营的报纸,所以让‘黑天眼’占了先,如果是公营的报纸主办这一个奖,我林和吉的稿子起码第一名。”

  “唔,这也许是我们文艺奖的‘特色’,公家主办的一副四平八稳的脸孔。民营机构办理的便标新立异,好像如果不表扬一些什么‘流’或者什么‘派’的东西来迷糊别人,便没有资格炫耀自己‘突破性的高明’,和身为一个现代人的‘新新潮流’。我的话算不算一个落选者肚子里的牢骚?”蔡小咪说。

  “当然不算。”林和吉哈哈的笑了。

  “其实,”楚荷尼咽了一口口水:“大家也不能一味拿自己的意思来猜测别人。我认为……奖啦,比赛啦等等,多少是见仁见智的。评审委员十几个人,不见得代表所有人的意见。我也不相信他们昧着良心来评审,人各有喜爱,比方说我们爱玫瑰、蔷薇,人家爱翠竹、苍松,人家说翠竹和苍松好……”

  “我们玫瑰和蔷薇何必泄气?”蔡小咪笑着接腔。

  “其实,我真不懂楚荷尼的‘玫瑰泪’为什么会落选?”林和吉叹了一口气。

  “评审的人如果并不昧着良心……”蔡小咪说。

  “对了,孙星戈,想办法打听打听看。”林和吉说。

  “还打听些什么嘛?难道丢人的事还嫌不够吗?”楚荷尼连忙说。

  “什么丢人的事?什么事丢人了?”蔡小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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