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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隔了在万朵红感觉中是无穷无尽时间的时间。

  “看得见艾尔斯岩了。”驾驶员说。

  “在那里?在那里?”万朵丽大叫。边对万朵红说:“快准备,大姊,快准备拍照!”

  “在左手边……”驾驶员说。

  “左手边!左手边!万朵红!”万朵丽彷佛只怕万朵红听不懂英语般的叫嚷着,边手中的摄影机又达达达达的响起来。

  万朵红一向对左右茫茫然的分不清。这时一着急,便把右边当做左边。万朵丽大喝一声,左边那看起来只不过拳头大小的红石块又已经错过了。

  “老天,万朵红,说你聪明,真叫做天晓得。左和右只是两个方向,你就是丢铜板来猜,也有百分之五十猜对的机会。为什么你每一次都是百分之百的错误呢?!”

  “奥加山,我们看得见奥加山了。”驾驶员说。

  这一回万朵红的眼睛根本不向底下看,随便顺着驾驶员的手所指点的方向按了一下照相机。这总不会比她瞄准了半天镜头后所得的结果更糟。将来底片冲洗出来妹妹怪她拍不好是将来的事。现在她可真是什么也管不了了。

  小飞机总算也会着陆,万朵红从机上歪歪斜斜的跟在万朵丽身后走下来。迎面吹来一阵风,人便觉得舒服多了。接着登上一辆中型巴士。同车有十来个人。当地人以外,有来自英国、美国和世界其他各地区的同好者。车子发动了,开始了绕岩一周的行程。

  前面是第一个被列为美景的站头,巴士停下来,一行人鱼贯而下。万朵丽一马当先,身手俐落的先行下车。边催促着万朵红:“团体行动由不了我们慢条斯理的,你得快点儿。别这么小脚老太婆样的,拍照片得需要很多时间哩。”

  一路的下车上车,两个多钟头的时间过去,巴士回到了起点的地方,大家下车,刚开始熟悉的旅伴解散了。万朵丽要万朵红坐在一家冷饮店门前等候着,自己则忙匆匆地走向前面不远的一幢白色的小屋去。十来分钟后兴匆匆地走回来,告诉万朵红她已找到一个旅馆房间,晚上可以在那儿住一夜。

  “妙吧?现在我们有机会欣赏日落、日出时艾尔斯岩变幻颜色的奇景了。”

  “我知道了,”万朵红笑着:“那个大胡子的澳洲人替你想办法的。”

  “是呀,”万朵丽也笑着:“那房间是他的,但是他现在让出来给我们啦。”

  “他一定会让给你的。刚才你在‘袋鼠尾’那边拍影片的时候,他来向我问了好些有关你的事。他说他知道你是一个聪明、善良而又热情的人。”

  “哦?他居然看出我是个热情的人?”

  “是呀,我问他如何能够一见面就知道你是个热情而且善良的人。他说狗一眼就知道某个人爱它,不会加害它。他是一个人,更有这项本事。”

  “好吧,如果我也有本事一眼看出他的优点,回去便开始和他通信做朋友。如果爸爸妈妈不反对我嫁给一个异国的人,我明年这时候再来澳洲看他。”说罢她自我解嘲般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冷饮店里坐着,买了两客三明治和一大瓶鲜牛奶。万朵红觉得那象牙色的牛奶味道特别好,斟了满满的一个玻璃杯,手里一根麦管吮吸着。

  “对了,”万朵丽说:“那个大胡子还帮我雇到一辆敞篷的小汽车,回头我们坐着到奥加山去。来回的,晚上回到这儿来的交通工具也没有问题了。”

  万朵红笑着:“你这个人脑子里有很多即兴的主意,好在你‘聪明、善良而又热情’,所以没有办法中也就有许多办法出来了。”

  那辆敞篷的小轿车的确很理想,为了视野和摄影时的方便,万朵丽坐在车前座和司机一起。奥加山距离艾尔斯岩三十哩左右的路程,沿途荒山荒野,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万朵红的摄影任务乃暂时免除。上车后,她斜倚着车后座,准备一路上闭着眼睛好好儿的休息一回。

  车子上路了,万朵丽发觉那年轻的司机很有见识,便和他愉快的攀谈起来。他知道万朵丽要写一篇有关澳洲的报导文章,便说:“你要写一篇有关澳洲的文章,只准备在这儿待三个礼拜的时间?太短了吧?你至少要在这儿待上几个月或者一年半年才够呀。澳洲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你应该了解我们的祖先当初怎样被判刑,怎样打从英国被放逐到这儿来。来了以后如何刻苦克难的开辟天下。这儿的气候和土壤有什么专门和人类作对的特性。我们的所谓白澳政策,以及……”

  万朵丽连忙说:“我想报导的只是有关大自然……呃……观光方面的。还有便是风俗人情方面的……”

  “风俗人情方面的?那你这半个月来,对我们澳洲人的风俗和人情方面的印象如何呢?”

  万朵丽笑着:“这……你要我怎么说呢?我……”

  “你觉得我们这儿……每个人……人情味怎么样?”

  “你们每个人都非常亲切,待人都诚恳、礼貌。但是不瞒你,你们这儿也难免有很可笑的人。有一次我们搭上一辆火车,中午的时候买来的便当不见了,原来给坐在旁边的一对夫妻拿去,他们硬说那是他们的。”

  “哦?有这回事儿?”司机先生恼怒得满脸通红:“那对夫妻岂有此理,对外国人也敢这样,真丢我们澳洲人的面子,你能确定他们是澳洲人吗?”

  万朵红心想妹妹何必对人家说这些。听见万朵丽又说了:“有一个拿她私有的房子出租给旅客的老太太,多收了我们两天的房租。本来说租金包括早餐,但是我们起床晚了五分钟,早餐便没有了。她告诉我们她的父亲对她说:一、你的最好的朋友是你的口袋。二、别让你的右手知道你左手所做的事。三、你无法同时取悦在你左边的人和在你右边的人,所以,谁也不必取悦,取悦你自己。”

  “唔,这个人的心态有点儿问题。”司机先生的声调沉沉的:“你说那是个女人吗?”

  “还有,你们澳洲人都小器,都把钱看得非常重要。你们大家都喜欢咬手指头,爱吃甜的东西,所以满口烂牙……”

  “别这么说,小姐,钱是人人都爱的,我们澳洲人并没有比别的地方的人更贪钱。”司机先生显然有点儿不高兴了:“咬手指头或者是女人和老一辈人所有的坏习惯,爱吃甜东西也是以前……”

  万朵丽打断司机的话:“不,你们习性上仍旧受当初那种穷困贫乏……”

  万朵红连忙打断万朵丽的话,说:“朵丽,你看这所在多美,你看那太阳,它应该就快下山了。”

  景色的确美,太阳还没有下山,透红的一轮在已经看得见的一列高低起伏、圆而光秃的群山上面高高的悬挂着。极目望去,连绵不绝的红天红地。苍凉,沉寂,加上一份人间罕见的诡谲而神秘的美。万朵红内心甚受感动,万朵丽也开始沉默了。车子迅速地行驶着,只听见车轮压在红色碎石子上,所发出的粗糙而又有规律的响声。

  忽然,万朵丽瞧见那边散落着的岩块旁,集聚着一群大小十余只的袋鼠。其中好几只母袋鼠,

  腹部袋子中装着的小袋鼠,正探出小头颅看世界。她连忙举起摄影机,边吩咐司机停车,但车子的速度非常快,不能说停就停。万朵丽急了,伸手想抓住手煞车的杆子,却一把抓住了方向盘。司机的大叫一声,车子猛一个大旋转,又撞上了什么猛一个大跳跃,万朵红未及喊叫,只觉得天地一阵震撼,人已经失去知觉了。

  不知道隔了多久,万朵红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距离车身约莫百来步的地方,车子四轮朝天的仰翻在那一边,喇叭的声音未息,其声凄厉的划破了荒野的长空悲鸣着。万朵红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手臂上的鲜血,一路歪歪斜斜的踉跄向前。“朵丽!朵丽!”她声嘶力竭的高喊着,又呼唤着司机的名字,但她的声音融入无穷大的夜空中,没有丝毫反响。喘息着,双腿一软,她又跪了下去。又爬又跪的,她挪动着身子绕到车子的另一边。那儿,车身底下,一只动也不动的长长伸着的手臂,上面的白色衫袖已被殷红的血迹染了一大片。万朵丽的脸孔歪在一旁,抹着蓝色眼影膏的眼睛瞪得好大,长长的乌发散乱的搭在地面上。

  “朵丽!朵丽!”万朵红疯狂般的叫喊着。

  浑身上下都在哆嗦,她向着妹妹扑了去,她的脸孔贴上妹妹那已经冰冷的脸孔。朵丽,朵丽,朵丽啊!她用尽气力想推开压在妹妹胸口上的一扇断裂的车门,但那像泰山般沉重得不能摇动分毫。她想把妹妹从车子底下拉出来,一手伸向妹妹胁下,她摸到满握温热的湿湿滑滑黏黏的东西。老天哪!万朵红又一声悲惨的呼唤,人又已经昏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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