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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杨扬洋又哈哈哈的笑着:“我是个坦白的人说坦白的话。人爱一个人,一定希望和她发生关系。不管怎么样,那一定是个目的。礼物、约会、甜言蜜语,事实上只是香饵,只是拐弯抹角的事。”

  万朵红咽了一口气:“如果我想和你说几句……诚恳的话,你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听。但是你何必强调诚恳两个字,你自己说话一向诚恳,我也没有不诚恳的时候。不是吗?”

  “好,那你用心的听:你父亲不希望你下了课老跟在我身边走,从此以后,请你不要这么做了。”

  杨扬洋那看似纯真的眼,这时发出豹子眼中一般的凶光:“我父亲那么说?!他要说那样的话,应该他自己对我说,不应该转托别人告诉我呀。”

  “他要他的女秘书问向宇歌的同事一些话,向宇歌的同事告诉宇歌这件事。”

  “哦?如果事情牵涉到向先生头上,我想问题是比较复杂点儿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个清楚,赞成吗?如果你现在还有胆量跟我走进咖啡馆的话。”

  咖啡馆里坐着,杨扬洋自己要份咖啡。万朵红说她要热茶。另外杨扬洋又点了一盘什锦水果。“老实说,我父亲那种不合时宜的顽固作风,我是一概不理的。”他慢条斯理的用叉子叉了一块水蜜桃放进口中。

  “不管你理不理会你父亲,从今以后,下了课你不能再跟着我走了。”万朵红坚决的说。

  “那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真是明知故问,我早告诉你因为我爱你,你难道没有听见吗?”

  “我也早告诉你我不可能和你谈恋爱,你难道没有听见吗?”

  “为什么?为的是向宇歌?”

  “因为我不爱你。”

  “那我不介意。人对另外一个人,不见得一见面就爱,所以必须追。追是一个人在前面跑,一个人在后面赶的意思。赶的人有本领,一把抓着前面那个想溜的,便叫做追求成功。所以你尽管不理我,那是你的事;我尽管追我的,那是我的事。只要我有本领,我早晚会把你抓到的。”

  “杨福禄,你不要自以为有本领,我绝对不可能和你谈恋爱。如果你坚持对我的追,我也会坚持对你的拒绝。不要以为你强,我如果输给你,我也就不成为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是什么使你变了?有一次你和我说话,我明明看出你眼里有一份含情脉脉的神色,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你知道吗,我所以起先不让你知道我是谁,是怕当你知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便不敢和我谈恋爱。我……”

  “不,”万朵红斩钉截铁的抢着说:“我不会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而不敢和你谈恋爱,不管你是谁的儿子,我都一样的。”

  “你担心我害了你丈夫,害他在我父亲前面失宠了吗?”

  “这是你脑子里想得出的唯一大道理。是吗?”

  “也许你现在不会这么想,你丈夫在美国有个私生子,你正恨不得咬下他身上的一块肉来。唔?”

  “什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万朵红的脸孔红到透及脖子了。

  “其实,私生子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你们女人不管已婚未婚的,不是照样生下私生子吗?我不是想替什么人说话,如果天下人个个计较这种事,只怕会逼得大家都没路好走了。”

  万朵红不说话,一把叉子把盘中的木瓜切了又切的切个稀烂。

  “对不起,我害你伤心了。唔?”杨扬洋注意的看着她:“其实,我的本意是:人生在世,要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尤其是一个作家,更应该深入人间,深入社会,对各种各色的生活,各种各色的行业,甚至各种各色的勾当,都尽可能的亲身体验和领会。如此作品才能丰富,才能多姿多采和言之有物。而不是顶着一个食古不化的脑袋唱高调,给自己重重的限制和束缚。不但不敢随心所欲,连逢场作戏的勇气都没有。尤其是……”

  “尤其是遇着配偶不忠,更应该藉此机会好好的报复一番?”

  “不,我不主张报复。我只是引几句你们文艺作者爱说的话:一个作家可以自由自在,不受人间假道学条例的束缚和人谈恋爱。一个好作家──所谓能写出伟大、不朽、可以流传万古作品的作家──他应该享有与众不同的特权。他或者她,对人生的见解有独到的一面,所以,可以把体验所得的真知灼见晓诸世人。”

  “我不反对作家应该有形形色色的人生体验……”

  杨扬洋立刻打岔:“只是你是一个女性作家,女作家先天后天条件上都和男作家没得比。所以你们保守、拘谨、胆怯……甚至情愿压抑自己内心奔放的情感,来做一个假圣假贞的人。所以,一个女作家,充其量像蚕,躲在自己密不通风的茧里吐丝。视野有限,生活层面一片空白──如果不是黑漆漆的话──记得你告诉我们,作家是最适合女性的工作,我的看法却不一样。女性作家如果不知道如何开拓自己的天地,则永远不可能伟大。你们只不过比男人多一些孩子的尿布和奶水方面的常识。别的,由你们自我陶醉。你们的文章深入不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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