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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蝶者(3)


  在这一片血腥的土地上,他找到了卑微的立足点。在这里,这里,没有人再可以拒绝他,离他远去。“你认为冲突不过是生与死、明与暗、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或两性的斗争?”

  “每一存在都播下了它毁灭的种子。”

  启蒙不过是黑暗的开始。赵眉早知如此。

  看着他的皱纹深如小刀,赵眉吓得以为自己已经满脸血污。伊云思感到她的哀恸,凑上来,又远远地道:“是否我惊动了你?”

  赵眉回过神来,方道:“不。”

  他们在法庭办公室遥遥相对,不过是初相识的两个演员,在后台互相摸索角色。赵眉去找他,伊云思还是很高兴,也没意思再昕杀人犯的自辩,便说:“退庭5分钟。”她会了意,便到办公室去找他。法庭各人一哄而散。伊云思在后台随手脱下了假发,捧在手里,微笑道:“你来看我真是好,慧慧安。”赵眉站着,穿一双墨绿短皮靴,橐橐地敲着地面,抬头看他。舞台的灯光就此亮起,各人闹哄哄,穿插而过,不过是配角。她扬起手,妩媚光采,这场戏只为他一人而演。他是聪明的老男人,立刻便明白了,凑近来看她。她闭上眼,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燃烧。她喃喃地说:“生日快乐。”他放声笑了:“是呀,我今年59岁。来到这年纪,我对一切事物全没有幻想。”

  赵眉也没有幻想。她不过自恃也是老狐狸。

  上演一幕老狐相斗的好戏。

  后发制人才是最后的得胜者。她学会了沉默,克制,安静。伊云思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自此竟也了无声息。赵眉益发要沉着气,竟然脾气暴躁了。

  男子陪她去游泳,出海。他的气息无法平复她盛夏的希冀。

  “原来很多美好的事物,可望不可即。或许得到也没有好处。”男子忽然说。

  赵眉赧颜,低低地道:“我原来不配。请原谅我。”

  她感激男子的好意,只是无法动心。

  如此度过了季节,伊云思快60岁了,时日无多,赵眉想。

  就收到了一份政府公函,信封上有高等法院的印鉴。里面就只是一份旧英文报章。赵眉满腹狐疑,却相信其中一定有诡计。

  仔细阅读,一小角记载了伊云思快要离开政府的消息,转为私人执业。

  他们还是碰了面。赵眉穿针引线,陪同旧友控告姐妹修改遗嘱。伊云思见着她,笑道:“我们还是见了面。”三人在办公室,研究案件。赵眉左右顾盼,伊云思也故作冷静,她心里却想:“自投罗网。好戏在后。”

  她不敢再去见他。旧友上庭,央她陪。她一味地摇头。她怕,如同怕火。

  旧友胜诉。案件结束后赵眉收到60支玫瑰,没署名。想想,到高院去找伊云思,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伊云思这天60岁。

  赵眉的人生就像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点。时日无多了,枉他一生聪明谨慎。他还是记起了年纪、终限,与她。

  她连奔带跑地到律师楼找他。赶去见最后一面似的,一边奔跑一边流了一脸的泪。

  他的秘书接待她。她只说:“急事。”便在一列一列的案例报告之间奔走,如同走过错综复杂的一生。伊云思在路的另一端。

  她喘着气,满脸泪痕地站在他面前,一时无以为继。伊云思也处变不惊,对秘书说:“谢谢,你可以去吃午餐了。”轻轻地关上了门,然后将赵眉一抱入怀。

  他的身体如岩石一样苍老而强壮,散发死亡的诱人气息。

  “再过一两年我不能再打网球,我骨头干脆,纸一样断折。我无法看清楚你的脸容,你的声音遥远而诱惑,你的身体可望不可即。”伊云思抚赵眉的背。并不色情,稳定温柔,抚着是罗丹的“沉思者”。赵眉静静让伊云思触摸她,闭上眼,流下了怜惜的眼泪。

  “我已经非常疲倦,赵眉。”

  其后一直很宁静。

  很需要男子时找个年轻的,流汗的,充满欲望的。赵眉却知道,她已经永远离开那个骚动的年轻国度。她停止捕猎,生活荒凉如进入修道院。

  与伊云思相对总是十分镇静。二人在他阳光充盈的办公室窗台喝咖啡,夜来在小酒吧跳舞,有时吃午餐,很保持礼貌的距离,有时有性。

  与他的性爱十分苍凉,每一次都会是最后一次。

  赵眉早知如此。

  他心脏病发,昏迷后她去看过他一次。

  他太太及子女刚走了。赵眉站在伊云思面前,在他耳边轻轻唤他的名字(你的声音遥远而诱惑)。但他已经非常疲倦,不能再回答她了。

  赵眉在报上读得他逝世的消息,丧礼会在英格兰举行。

  “伊云思。”她低低地唤他,又为自己冲一杯咖啡,在阳光里,读他买给她的书,一直到午夜,穿一双他送她的月白缎鞋子,独自在客厅橐橐地敲着。

  黎明拨一个电话到英格兰:“请问大卫·伊云思在吗?”对方稍顿,问:“哪一位?”赵眉没答,对方一会方道:“不在。”便挂上了线。

  她永远找不着他了。她曾经以为她的爱非常强壮而坚定。

  “少数人权益运动,到底要走向什么方向呢?”

  “丰盛,安静,恣意。艰难,残酷,而短暂。”

  3.少年之死

  “女性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与自主,是否就此步入了后女性主义时期——如果我们借用‘后现代’最基本的概念——从此宣布女性主义运动的死亡?”

  “勇敢新世界:然一无所有。”

  杀过第一次人后,陈路远脸上便开始长暗疮。不是那种简简单单的暗疮,是流脓的,带血的,平白脸上扶着大伤口的暗疮。

  血的欲望就写在脸上。

  天气开始冷,他与女子去看电影。电影院的人看得嘻嘻哈哈,陈路远睡着了觉。醒来陈路远问她:“你有没有让人强xx过?”女子呆着,打量了他好一会。是个念建筑系的一年级生,相貌娟好,裙子长度适中,用干净的手帕,时常微笑说,谢谢,对不起,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等等。陈路远喜欢她的不愠不火,很暖。女子整理大衣,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先走了。”陈路远急道:“我们不是要去吃晚餐吗?”女子只在道歉,便走了。

  陈路远还在继续看电影,观众狂笑时他又陷入半醒半睡的平静状态,像到了戈壁,灰色小石伸延至天底,寂寂无人,忽然下了雨。

  午夜在尼泊尔人的小摊子上买了九寸长的匕首。去吃了一碗红豆沙,然后去召妓。脸孔微黑的泰国女郎,Rx房十分白皙涨满,在床上张开毛茸茸的阴部,或许正来经,微微地渗着血,散发血的诱人腥气。陈路远把她的血舐得干干净净,便走了。

  “我精神有病。”他对着镜子挤暗疮,忽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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