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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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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会馆不止一个。洪三爷说过,要到京里看,那里空住那里。” 李婆婆想了一会,觉得不能每一个苏州举子可住的会馆,都写信去试投,只得叹口气作罢。 这样到了二月初,信局中送来一封信,是洪钧从京里寄来的。厚甸甸地,蔼如接到手中,便喜在心头。拆开一看,惊喜莫名,却又有些不信其为真,只是乱眨着眼睛。李婆婆不由得大为诧异。 “怎么回事?” “喏!你看!”蔼如将信往母亲面前一递。 “你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知道我不识字,叫我看什么?” 蔼如只是憨笑,却不开口;眼珠一转,视线又落在信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笑容时放时敛。到最后将三张信迭抱在胸前,两眼望空;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连李婆婆亦觉得二十年来,难得一见。 因为如此,越发心急,“到底说些什么呀?”李婆婆皱着眉催问:“什么事让你乐得这个样子?” “娘,”蔼如指着信中最后一行字说:“你知道三爷称你什么?” “称我什么?”李婆婆更忍不得了,“我的小祖宗,你倒是快说呀!” “他,”蔼如凑到母亲面前,未语先笑,以致语不成声,“他管你叫‘岳母大人’!” “真的?”李婆婆的两眼睁得好大,“我不信!” “你看你!请你自己看,你说不识字;我说了,你又不信。”蔼如嘟起了嘴,彷佛生气了似地。 “我信,我信!我怎么不信。”李婆婆想起她一开头看信就笑,必是对女儿的称呼也改了,因而又问:“那么,他叫你什么?” “这问它干什么?” “奇了!我怎么能不问?” 蔼如仍然不答。李婆婆看女儿双颊染上红晕的脸,知道她害羞不肯出口。然而这是从离开家乡逃难以来,第一件开心的事,不亲耳听个明白,何能甘心? 于是她固执地,用命令的语气说:“你把开头的称呼,念给我听!一个字,一个字,不准打马虎眼。” 蔼如实在想告诉母亲,也实在觉得碍口。想了一会,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娘,你先闭上眼睛。” 李婆婆笑了:“偏有这些鬼花样!”她毕竟还是闭上了双眼。 “我念给你听,称呼比以前多了两个字。”蔼如在她耳际轻轻念道:“‘蔼如贤妹夫人妆次’。” 这次多了“夫人”两字,加上最后附笔为“岳母大人”请安,可以确信“夫人”的称呼,绝非一时下笔不检点。李婆婆这一下,真个称心如意,笑得合不拢口了。 “好了!这是再不会变卦的了!”李婆婆踌躇满志之余,想起多少天来,担心洪钧会反悔婚约而中夜惊醒,辗转反侧的苦况,不由得感慨万端,而归结于短短两字:“好难!” 蔼如却茫然不解,“什么‘好难’?”她问。 李婆婆不愿解释,“你好好收着这封信!”她说:“这封信比庚帖还管用。” 说的是看得很深的实话,而蔼如却觉得有些逆耳。但亦不便多说,只照母亲的话,将洪钧的那封信收入已经空了的首饰盒中。 “信上说些什么?” “是年前到北京的。住在鲤鱼胡同的‘考寓’。” “你说住在那里?” “‘考寓’大概是专门收容赶考的……” “喔,我懂了,我懂了。”李婆婆反转解释给女儿听:“各省都有贡院。贡院左右前后的住家,每隔三年有一笔买卖好做:拿空出来的房子,赁给举子们住,还有代管伙食的。从前你有个姊姊嫁在济南,每到乡试那年秋天,总要回娘家来住。就为的你那姐夫贪心,连夫妇俩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都赁出去了,不能不把你姊姊送回娘家来。” 正谈到这里,听得阿翠跟人在外面说话。母女俩侧耳细听,辨出是小王妈的声音,蔼如便即笑道:“稀客来了!” 原来小王妈在蔼如迁出不久,包了二百两银子一个红包送到李婆婆手里,算作贴补装修、折买家俱的费用,就此接管了望海阁,当了鸨儿的别称所谓“本家”。说动了烟台极红的两个姑娘,移筑香巢,补了蔼如与霞初的缺。地灵人杰加上小王妈多方拉客的手段,所以淫业鼎盛,忙得不可开交,很少来探望李婆婆了。 掀门帘探头进来,蔼如觉得好生刺眼。小王妈抹了极浓的脂粉,时样新髻上插一根黄澄澄极粗的金管;两手上套了四五个戒指,有黄、有白、有红,金玉宝石,一应俱全。当然,春风满脸,得意非凡的神情,不消说得。 “天天想来看婆婆跟小姐,就是抽不出空。今天一早发个狠,心里在说:那怕天塌下来也不管,说什么要来一趟。那知道到底拖到这个时候才能脱得了身。”小王妈停睛看了一会说,“婆婆的气色可大好了,一脸的喜气。” “倒是有个喜信儿,回头跟你说。”李婆婆拿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看样子你混得很不错。” “托婆婆跟小姐的福,市面好得多了。”李婆婆转脸问蔼如,“三爷那封信呢?” 小王妈除了简单的数码以外,就只认得一个“王”字,所以蔼如笑道:“要那封信干什么?莫非让小王妈念给你听?” “我忘了小王妈跟我一样,是睁眼瞎子。” 李婆婆一句话未曾完,蔼如已翩然移步;为的知道要谈洪钧信中的称呼,特意避了开去。 “三爷到京了。这一趟千真万确一点不假了。信上管我叫‘岳母’;管她,”李婆婆向外指一指,“叫‘夫人’。” 小王妈显然动容,“三爷真的是有良心的!”她说,“必中无疑的了!” “怎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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