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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转念到此,心灰意懒,“娘,”她软弱地说,“今天不要谈这个了,好不好?”

  李婆婆默然,一方面意有不忍,一方面是着急——今天不谈,明天不谈,要到那一天才能谈。女儿不小了,再拖两三年,就会跟黄委员所说的,落市的鱼鲜那样,难找“主顾”;而眼前这个“主顾”,不论从那一点上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放走了实在可惜。

  于是,她决定还是要说,“我只说一句话,何老爷我也仔细看过了,人品决不比洪三爷差!你仔细去想一想!”

  说完,李婆婆站起身来,一手提着烟袋,一手捶着后背,慢慢地走了出去。那伛偻着腰的影子,落入蔼如眼中,不由得一阵心酸。她很清楚地觉察到,就在这几个月之间,特别是泰山烧香回来以后,母亲老得多了!

  “只怕我能等,娘也等不及!”她在心中自语,“怎么办,难煞人!”

  于是,这一夜的蔼如又失眠了。通前彻后一遍又一遍想,总觉得自己多少年来想争口气的志向,不能轻弃。洪钧那面,还有悬崖勒马的机会;何百瑞这面,不妨跟黄委员谈一谈,如果对方肯让步,只算为老母委屈,就认了命吧!

  于是,天色微明时,她又去叩李婆婆的房门了。

  ***

  “黄老爷一直照顾我们苦命的母女,感激的话,我也不必说了。今天请黄老爷来,是要跟黄老爷赔罪;我女儿不懂事,言语不知轻重,伤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千言并一句,请黄老爷看她年纪轻,不要放在心里。”

  黄委员有些困惑,不知李婆婆这样郑重其事地致歉,是为了什么?因而只好笑笑说:“言重,言重!蔼如并没有拿言语伤我。”

  “黄老爷真厚道!黄老爷相好的朋友,一定也很不错的。”李婆婆急转直下问道:“那位何老爷进京之后,可有信来?”

  一听这话,黄委员精神大振,“怎么?”他问,“是谁在惦念他?”

  “这,黄老爷就不必问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请黄老爷来,是要替黄老爷找个麻烦。不知道黄老爷有没有心思管闲事?”

  “李婆婆,你好口才!话都让你说在前面了,有麻烦我也不能怕,没有心思我也得管闲事。是不是谈蔼如的亲事?”

  “是的。”李婆婆干净俐落地开条件:“我不要男家的聘礼,也不要男家养我;我把女儿白送给他,不过要他拿花轿来抬。”

  黄委员愣了愣答说:“照蔼如的人品来说,坐花轿的大家闺秀,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她。而况你们徐州李家,也不是没有根底的。我马上写信给他,一来一往,快则一个月的功夫,就有回音了。”

  “那就重重拜托黄老爷。将来再谢媒。”

  “谢媒谈不到,能够做成这头媒,我比什么都高兴。”

  这是他的由衷之言,当天晚上就发了信,信写得很切实。又特地将信稿送到望海阁给蔼如过目,表示他未负所托。

  过了有个把月,李婆婆不见黄委员有回音,有些沉不住气,少不得要跟女儿去谈。

  “那有这么快?”蔼如答说,“这又不是买葱买蒜,拣都不用拣;人家总要顾前思后好好想一想。不用催,听其自然好了。”

  “你倒不急!”

  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可惹恼了蔼如,“我急什么?”她涨红了脸说,“莫非你老人家真当我落市的鱼鲜,没有人要了?”

  做娘的也自知失言。不过辩解虽不必,要谈也无可再谈。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唯有找小王妈去诉苦。

  “我看这样,明天我去一趟,探探黄老爷的口气。”

  “对!”李婆婆的愁怀一宽,“你去一趟!做几样点心送去,借个名儿,可别让她知道!”她指一指蔼如的房间。

  ***

  奉主之命馈食,交代清楚,领了赏钱,就该告辞了。彼此身分不侔,男女有别,没有什么可谈的;小王妈又是身段极俏,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老坐着不走,更不合适。而她偏偏不走,让黄委员倒为难了。

  她的来意,入门便知。只为难以交代,所以他硬忍着不开口,希望挨过这片刻,小王妈不能不走,便可解除僵局。见此光景,知道硬拖是拖不过去的了,黄委员不能不有几句话让她带回去。

  “费你的心,回去跟李婆婆说:京里的信来了,一半天我去看她,当面细谈。”

  “是!”小王妈看着他的脸问道:“想来有喜酒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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