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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洪钧的意思是,乡试的费用,已经有了着落;会试的盘缠,却尚待张罗,而且为数不少,纵有亲友资助,必不能足数,需要另外筹措。那时年近岁退,家家要付账还债,是否能借贷得到,还成疑问。所以并无在年内成行的把握。

  他这番心事,不便明说;蔼如却想到了——因而也成了她的心事了;暗暗盘算,得要找个机会,问一问洪钧才好。

  “三爷,”李婆婆继续在谈洪钧进京的事,“开了年进京,你是怎么走法?”

  “总是那条路。从苏州坐船,到清江浦起旱,过山东到直隶。”

  “喔,”蔼如问道:“要不要过泰安?”

  “要经过的。”

  听得这话,蔼如推一推她母亲的肘弯说:“娘,你不是说,要到泰山去烧香?”

  这意思很明白,她奉母到泰山烧香,便可以顺路在泰安与洪钧相会。李婆婆觉得这也未尝不可,便转脸问道:“不知道三爷什么时候到泰安?”

  “我算算看!”洪钧屈指数道:“由苏州到清江浦,总得半个月,起早到泰安,大概是十天,一共二十五天。如果正月半动身,二月初十以前,一定可以到泰安。”

  “到时候再看。”李婆婆这样答复女儿:“三爷进京赶考是件大事。能够半路上见一面,当然最好。不过起旱辛苦,路又不好走,超前落后难免。如果说一定要在哪一天赶到泰安,倒变成三爷的一个累;或许耽误了正经,更加不妥。”

  这是老年人的想法,总以求稳当为主。洪钧甚以为是,但感觉上还是希望能在北上的旅途中,与蔼如有相晤的机会,就费点事也不要紧。不过,口中却不能不同意李婆婆的见解。

  “老人家的话不错。”他向蔼如说,“好在时候还早,一等发了榜,我会写信给你。”

  “这倒是句要紧话!”李婆婆连连点头,“三爷高中了,千万给我们一个喜信。”

  “当然,当然。”

  谈到这里似乎没有话了。李婆婆心想,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不如索性放开了手,听其自然。因而又交代了几句门面话,托辞腰酸坐着累,离席而去。

  这在蔼如与洪钧,都是求之不得。可是四目相对,反都默默无言。最后是蔼如想到了一件一直挂在心上的事,正好趁早相问。

  “进京会试,比到江宁乡试又不同了!来回几千里,起码也得四、五个月的功夫,这笔盘缠不轻,你可怎么打算呢?”

  果然有此一问,洪钧先就感到一种休戚相关的温暖;同时也更觉得绝不应该再让她为自己操心。因此,一开口就这样说:“这你放心好了,你总看过儒林外史,范进中了举人,有多少人来巴结?我们苏州的文风盛,中举虽不算一件大事,但会试的川资总有人帮忙,就差一点,借也容易。”

  “你这一说,我倒真是放心了。”蔼如又问:“伺候的人呢?如果没有得力的人,我看,还是把阿培带去吧?”

  “提起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不过,既然已经耽搁下来了,就索性等一等。为什么呢?第一,阿培到底年纪还小,也没有涉历过江湖,带着他奔走南北,只怕他吃不了那份辛苦;第二,跟了我总望他有个出息。如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前程如何,又何能提拔得了他?倘或我此番侥幸,能够联捷,到那时候不管是当翰林,当部员,或者蹩脚的,放出去当知县,局面一定,再把阿培带去,就丝毫不觉得勉强了!蔼如,你说我这样打算对不对?”

  “当然对!反正也不过多等半年。”蔼如半真半假地笑道:“三爷,你可真得放点本事出来!不但我娘在等你的喜信,连小王妈也在盼望,好沾你的光。”

  “言重,言重!”洪钧颇感惶恐,“你们可千万不能期望太高!不然,我一落了空,你们会受不了。”

  看他那副神情,蔼如深悔失言,不该加重他心理的负担。但悔亦无用,只好先作达观之言,去冲淡她原先的话:“科名有迟早,一切都看运气,何况你也只有二十七岁。”

  在洪钧看,二十七岁实在不能算年轻了。仕途中要靠资格,而资格是“熬”出来的。就算这一次科名得意,明年殿试,朝考过后,点为庶吉士,三年散馆,已经三十一岁。如果“留馆”,照例授职编修。到三十三岁那年,方逢乡试,运气好能放一个广东或者四川的主考,可以有几千银子的收入。还还那几年的债,也就差不多了。若论量珠以聘,金屋以藏,除非外放一个肥缺——编修外放当知府,要“京察”或者“大考”一等,才能如愿。而到任以后,宦囊也不能马上就充盈。看起来总要四十岁才能入于佳境。

  那时候的蔼如呢?这样自间,顿有怅然若失之感。蔼如看他的神色,依旧是得失萦怀,便故意问道:“穷通富贵,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你说是不?”

  似问实劝,洪钧当然懂她的意思,无奈名利二字,不是轻易看得开的;何况眼中人恩深情重,报答何由?这一想便更觉热中了!

  “蔼如,你今年多大?”

  她不明白他何以会冒出这一句话来,迟疑地答说:“我是癸卯年生的。”

  洪钧推算了一下,应该是二十二岁,“你比我小五岁。”他说。

  “是啊!小五岁。”她问:“好端端的,算起岁数来,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随便问问。”

  蔼如是很爽朗豁达的性情,既然他不肯说,便也不问。看看洪钧的酒也够了,便唤小王妈盛粥,而盛来的却是干饭。

  “三爷是吃了一顿来的,这时候怎么还吃得下干饭?”

  “我是特为盛的干饭。出远门吃粥,路上遇着雨天多。”小王妈笑嘻嘻地答道:“三爷吃不下,少吃一点,压压酒。”

  “偏你有这么多花样!”蔼如也笑了,“替三爷备的路菜呢?”

  “都预备好了,装在磁罐子里,隔水炖过,十天八天不会坏。”

  “费你的心。”洪钧说道:“你儿子的事,我跟你小姐谈过,回头让小姐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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