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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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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洪钧叹口其意若憾的气,“可叫我无可闪避了!只是,”他不胜感慨地朗吟着:“‘最难消受美人恩’。” “言重,言重!”蔼如笑道:“我不是美人;更那有资格施恩?” “漂母一饭……” “三爷你错了!”蔼如打断他的话,抢着说道:“漂母是看韩信穷途末路,可怜!我凭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我刚才说过,我不过是拿三爷当至亲,理当帮忙。如果你念念不忘千金之报,那倒是不了解我的心!将来你得意了,照数还我就是。” “那当然。” “好!一言为定,你算是借了我一笔钱。通有无是常事,三爷,你不必再说了!”蔼如问道,“只怕你还没有吃饭?” “是的!回家就发现了这桩怪事,赶着来问个究竟,就顾不到吃饭了。” “那,”蔼如想了一下,站起身来:“你带我去吃个小馆子好不好?” 洪钧欣然乐从,两人都打算着找一处清静的地方,浅斟低酌,细语深谈,好好共度一个黄昏。那知事与愿违,望海阁忽然来了熟客,蔼如不能不出面应酬。而洪钧却又接到贾福的通知,说来自天津的。冶和轮船上,有他的一位同乡至好吴大澄在,希望他上船相晤。 这吴大澄字清卿,行二,弟兄三个,独数他杰出,好学不倦,于金石一道,很下过一番功夫。他比洪钧大三岁,在家乡时,洪钧一向叫他“二哥”,交谊亲如手足。所以接得这个消息,喜不自胜,匆匆辞出望海阁,由贾福陪着,一直来到港口。 烟台并无码头,轮船无法靠岸,只泊在港湾中;人货上下,都用小舢板接驳,颇为费事,所以到得大船上,已经起更了。 他乡遇故,又当大劫之余,彼此都喜极而涕。叙到别后景况,洪钧少不得有所安慰——吴大澄是早就到了京里的,同治元年恩科、本年正科,两番北闱乡试,都未取中,至今仍跟洪钧一样,是名秀才。 “十一月里还有机会。”吴大澄很兴奋地答说:“今年有个数百年难遇的旷典。北闱下第,而本省补行乡试的,还可以赶回去应考,不以跨考论。礼部具奏请旨,两宫太后都答应了。所以我要赶回去。文卿,你呢?也该动身了吧?” 洪钧暗叫一声惭愧。他这话如果是在昨天问,还无以为答,此刻有张银票在身上,便不同了!“是的。”他很有把握地答说:“就在三、五天之内,有船就走。我也不写信了,拜托二哥,转告舍间,说我月底月初,可以到家。” “好!我一到苏州就去禀告伯母。” “江南的主考放了没有?” “我出京的时候,还没有放。大概已有‘明发’了,不过,我们不知道。喔,”吴大澄突然想起,“倒是有件大事,你恐怕还不知道。两江换人了,曾侯移驻皖鄂交界,专责剿捻;李少荃暂署江督。” “这倒是想不到的事。”洪钧感叹着说:“曾九帅告病,开浙江巡抚的缺;如今他老兄连两江总督的位子亦都保不住。曾家的盛衰变化,何其之速?” “也不见得就是盛极而衰,朝廷对曾侯还是很看重的。” 接着,吴大澄便细谈当今人物,特别是同乡前辈,潘祖荫如何,翁同龢如何。直到午夜,轮船大鸣汽笛,通知行将启锭,洪钧方始辞别下船。 这一夜睡得太迟,到第二天中午才为贾福唤醒,送上一封潘苇如的来信,说是接到“邸抄”,江南考官已经放了;另附一张单子,上写“正主考太仆寺正卿刘琨,字玉昆,号韫斋,云南景东厅人,道光二十一年辛丑翰林;副主考翰林院编修平步青,浙江山阴人,同治元年壬戌进士。” 对于这两位主考的生平,洪钧一无所知,亦无心去打听。他所感到欣慰的是,潘苇如特地送这一封信,足见关切。回乡应试,不但请假必准,告贷川资,亦可如愿。 一转到这个念头,同时便想到失落的那封信;胸膜之间立刻就有一股突兀之气横亘着,很不舒服。“偏争口气!”他不自觉地自语,“不跟他开口。” 话虽如此,礼貌上仍旧要向潘苇如去道谢,顺便当面告假。潘苇如当然有一番勉励期许的话;他精于医道,送了洪钧一支人参,说在闱中构思,精神不济时,咬一口人参,细嚼缓咽,有培元固本、补中益气之功。最后又亲手送了一个封袋,是八两银子的“程仪”。 *** 从这天起,洪钧便不上衙门了,白天摒挡行装,料理未了杂务;夜来是同朋友,排日设宴饯行,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望海阁却是“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犹自点灯来”。 行期定在十月初六。前三天,蔼如就关照他,临行前夕,最好能辞谢应酬;如果不能,少喝些酒,到望海阁来喝第二顿。又说,这是她母亲的意思,不算饯行,聊当预贺。 因此,初五晚上,新关同人的公宴,洪钧托辞胃气痛,酒也不饮,菜也不吃,敷衍到终席,谢过主人,急急忙忙赶到望海阁。上楼一看,眼睛一亮,换了一堂簇新的平金红缎椅披,红烛烨烨之中,蔼如盛妆以待,红裙红袄,一片喜气。 洪钧看得呆了。他心目中的蔼如,一直是淡妆素服,天然风韵;谁知一改浓妆,更有一股夺人心魄,不可逼视的冶艳色态。 “怎的?”蔼如倒有些发窘,羞涩地笑道:“倒像不认识我似地。” “是啊!可真有点不认识了。你像个,像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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