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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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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蓝旗自太宗天聪九年,便无旗主;已拥有两黄旗的太宗,有意并吞这一旗,但因八旗制度,为太祖亲自策定,神圣不可侵犯,如果八旗变七旗,有违祖制,众心不服,足以招至分崩离析之祸,所以不敢公然取消正蓝旗的番号,只在两黄旗中分别增设额外的“固山额真”——都统,各掌正蓝旗的一半军力。 及至冲人继位,多尔衮摄政,想将正蓝旗并入两白旗,而欲合先分,首须将正蓝旗从两黄旗中脱离出来,因而原为两黄旗附庸的正蓝旗,复又成为独立的番号,此旗掌权的“固山额真”,亦由正黄旗的谭泰变为镶白旗的何洛会。 但在表面上,多尔衮不肯承认有并吞的意图,他以“两黄旗的大臣、侍卫,多信实可靠,足以保护皇帝;不过我摄政后,侧目于我的人很多,出京不能不靠正蓝旗警卫。等皇帝亲政后,我会把正蓝旗交出来”的说法,作为暂时接管正蓝旗的借口。 但现在他对正蓝旗,是决定久假不归了。多尔衮之决定在永平筑城建宫,是在他神智比较清醒时,深思熟虑,逐渐形成的一个重大决定;因为他终于发现,即令他能突破自己内心的难局,不顾一切而废立,但称帝的时机,已经错过了——这是说,不会像当年那样容易,第一,威望已不如前;其次,多铎既死,阿济格越来越不成材,环顾亲贵之中,谁堪为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树敌太多,济尔哈朗跟他固已结成不解之怨,尤其可虑的是,两黄旗大臣眼看皇帝及将成年亲政,必然会萌生为豪格报仇的日子快将来临的念头。这样,他如果废立称帝,就一定会遭遇极大的反抗。 反抗的主力,是两黄旗加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正红旗的旗主满达海,虽为他一手所培植,但礼亲王代善的子孙众多,而家规甚严,可预料得到的是,至少会要求满达海保持中立,甚至加入勤王的阵营,维护代善当年杀子来平息内乱的苦心。 再看自己这方面,两白旗之外,镶红旗由于阿济格的统驭无方,大部分已归于代善长子克勤郡王岳托所有,岳托早死,其子衍禧郡王罗洛浑,亦在从豪格西征时,阵亡于四川;现在是由罗洛浑的长子罗科铎袭爵。既是代善的曾孙,而且岳托受太宗殊恩,受封为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那末,罗科铎的态度,往好的方面看,亦只是不介入而已。 这样考虑下来,即使吞并了正蓝旗,到一旦决裂,以兵戎相见时,亦未见得能操胜算。多尔衮想来想去,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立于不败之地,便是将自己的实力,保存在安全之处,于是,永平被看中了。 永平府北倚长城,南临大海,东控榆关,西阻滦河,进可窥燕,退足自保。最妙的是,两白一蓝,处于后方,中原如有叛乱,大可先遣两黄两红与镶蓝旗去打头阵,削弱那五旗的实力,自然就增强了自己的地位。 协助多尔衮设计这套策略的,是他嫡系正白旗中的两员大将,一个叫博尔辉,姓他他拉氏,久任正白旗护军统领;一个叫罗什,姓佟佳氏,此人虽只是一名世袭的骑都尉,但来历不小,他的伯父扈尔汉,是太祖创业时的“五大臣”之一。 太祖起兵,开疆拓土,除了“四大贝勒”的子弟兵以外,股肱所寄有五大臣,为首的是额亦都,其次为费英东,都隶属于镶黄旗,第三何和礼隶正红旗;第四费扬古,隶镶蓝旗;最后便是扈尔汉,他是太祖的养子,隶正白旗。 扈尔汉的胞弟萨穆什喀,便是罗什的父亲。由于萨穆什喀在太祖即位后,被任为镶白旗副都统,所以罗什于两白旗都有很深的渊源;此人虽无赫赫战功,但长于谋略,心计很深,极受多尔衮的宠信,居然以世职骑都尉而得任须王公才有资格派充的“内大臣”;不过他这个内大臣并不在“御前行走”,而是多尔衮不离左右的侍从。 *** 当然,巴哈所看到的,与打听到的,只是一个凶险的表面现象;因而越发引起圣母皇太后的惊疑不安。她觉得他们母子已面临着必须有所抉择的一个“三岔口”,前面两条路,一条是听天由命、随人摆布,走到那里算那里;一条是通过布满着不可测的危机的,艰险崎岖的小路而进入康庄大道。 “我该走那一条?”她由心中的自语,而发为对麻喇姑的征询。 “格格,你要沉住气,好好想。”麻喇姑说:“你是皇太后,不能召见两黄旗的大臣;更不能说心里的话。只有在各位王爷中间,找个能商量大事的。可是,谁又是能跟十四爷较个短长的呢?” “你说,谁?” “也只有一个人。”麻喇姑指着一个“成化窑”的青花大盘说:“这个色儿的。” “这个色儿的?”圣母皇太后稍微想一想,便即明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惊喜地说:“额尔克戴青,不是他的外甥吗?” 她口中的“他”,是指镶蓝旗主济尔哈朗:他有个姊姊,早在天命二年,由太祖主婚,许配蒙古喀尔喀巴约特部的酋长恩格德尔,此人是蒙古各部落中,最先向太祖输诚的,早在太祖称帝之前的十年,便奉表上尊号曰“神武皇帝。”到天命九年,更率所部、归顺清朝;太祖跟他告天结盟,仿照明朝“丹书铁券”的制度,特赐敕书:“非叛逆,他罪皆得免。” 恩格德尔隶属正黄旗,数次率蒙古兵从征,虽败而皆免罪,殁于太宗崇德元年。他的职位是三等总兵官,满洲话称为昂邦章京;以后职位变为爵位,三等昂邦章京便是“三等子”,由他的小儿子额尔克戴青承袭。 额尔克戴青一直充任御前侍卫,但碌碌无能,所以投闲置散,职位始终如故;爵位亦仅由三等子升为二等子而已。 这年——顺治七年三月,多尔衮忽然想笼络此人,将他由二等子晋为三等侯,同时命刚林、祁充格向他暗示,不如由正黄旗改入正白旗,以期获得重用。额尔克戴青率直拒绝;于是多尔衮找了一件案子,将他牵涉在内,部议处分,由三等侯复降为二等子。 这就证明了此人是忠诚可靠的,他虽庸碌无用,但传宣谕言,还不致偾事;圣母皇太后便将他找了来说:“我有个差使交给你,是决不能告诉人的;连你媳妇那儿都得瞒住。” 额尔克戴青答说:“奴才别无长处,就是嘴紧。” “好!你过来。” “是。” 额尔克戴青膝行数步,跪在圣母皇太后身边。 “你跟你舅舅去说,找个甚么理由,请我到他府里去吃饭。” “是。”额尔克戴青停了一下,不见太后有下文,便问:“就是这句话?” “对了,就是这句话。” “是。奴才马上去传。” 额尔克戴青辞出宫后,随即跨马到西城郑亲王府求见。济尔哈朗自班师回京后,韬光养晦,不但深居简出,而且不见宾客,因此像额尔克戴青这种嫡亲外甥上门,亦须先行通报。 门上对他极熟,称之为“十六爷”,信口问道:“从那儿来呀?” “太后宫里来。”就这句话说坏了;门上进去通报以后,回出来说道:“十六爷,你请回吧!王爷说今儿身子不爽,请你改天来。” 额尔克戴青大失所望,但不死心,第二天又去了。这回所得的答复,更为不妙。 “王爷说:这一阵子,人很不舒服,上朝都不上。十六爷,”门上低声说道:“你不用再来了,王爷绝不会见你。” 额尔克戴青无奈,只得据实回奏。防范如此严密,可见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多尔衮监视之下。圣母皇太后心想,照此看来,自己的一言一行,亦逃不过多尔衮的耳目。 转念到此,倒抽一口冷气:“听天由命吧!”她闭上眼,眼角渗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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