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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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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放脚了吗?” “放是放了,放不大;鞋子里得塞上好些棉絮。冬天还好,夏天就像脚上带着两只火炉,那滋味可不大好受。”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德嬷嬷说:“不过,我会把你的苦衷,都告诉麻喇姑;让她跟太后去回。” “多谢德嬷嬷。”董小宛又说:“你最好把我说得不成材,免得将来,大家都不好。” “你,”德嬷嬷问:“你的意思是不想到太后宫里当差。” “也不完全是这样。我的意思是,最好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真的提拔我到了太后宫里,当差有甚么不到的地方,上头也能包涵,说得挺好,做出来全不是那回事;到那时候,德嬷嬷,你就要落包涵了。那一来,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德嬷嬷将她的话细细体味了一会,方始明白她的本意;“小宛,你做人真稳定。”她说:“我要举荐了你,一定有面子。” “德嬷嬷,你别那么说。”董小宛说:“我的命薄,我自己知道;所以我并不想往高枝上爬。不过,真的命中注定,非要我去干甚么不可;我也只好尽心尽力求好。” “对!你只要存了这么一个想法,自然凡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多谢德嬷嬷!”董小宛问:“我前儿听人说,在这里的人,如果有家里的人来领,可以放出去,不知道有这话没有?” “有是有这话,不过还没有定局。” “喔!”董小宛又问:“若是家里没有人的呢?” “那就要看情形了。好的,譬如像你,就算不到太后宫里,也会有王府福晋来把你挑了去;剩下真是没有人要的,反正八旗年轻的光棍也很多,总能嫁得出去。” “是的。这可真是皇恩浩荡的德政。”说着,小宛又从热灰中挟出来一个烤白薯,“德嬷嬷,你吃这一个;等凉一凉,我来撕皮。这烤白薯真香,可惜——” “可惜甚么?” “可惜我在王府里做了两罐浆,一罐桂花,一罐玫瑰,不能带出来,不然拿来蘸烤白薯吃,那才真是色香味三绝。” 一听这话,德嬷嬷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你们江南人的饮食真讲究!”她说:“我家老头子最爱甜食,你倒把那做玫瑰浆、桂花浆的方子传给我;我再传给我儿媳妇,让她试着去做一做,只怕做不来。” “很容易。把玫瑰花瓣,或者——” 或者桂花,细细拣净,拿盐花泡过,捞出来晾干,加上好白糖拌匀捣烂,密封在小磁缸中;十天半个月之后,再调上蜂蜜稀释。有好太阳的日子,打开缸盖晒一晒;不过一定得在缸口上蒙上亮纱,才不会有小虫子掉进去。 “听你说起来不麻烦嘛!可就是只有你们江南人才想得到。”德嬷嬷握着她的手问:“小宛,你今年几岁?” “我是甲子年生的,今年二十八。” “二十八!”德嬷嬷似乎大吃一惊,“我还以为你刚过二十呢?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嫩啊?” “这,”董小宛笑道:“我可就说不上来了。” “你们江南女孩子,皮肤都生得嫩、生得白;不比我们旗下女子,常年在风沙里头过日子,又操劳干活,自然就老得快了。不过,你们会保养,也是真的。” 董小宛微笑着不作声,取一块干净手绢铺在膝上,将烤白薯剥去了皮,连手绢托着,送到德嬷嬷手中。 “你先吃;我替你去倒热茶。” 在她去倒茶时,女伴都围了上来,向她打听消息——是人人关心的出处。董小宛因为德嬷嬷所说的处置办法,尚未定局;一传开来,有害无益,所以决定保守秘密。 “德嬷嬷没有跟我说,我也不便问她。不过,照我看,一定会有个妥当办法,大家最好耐心一点儿守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 * * 董小宛的“云”倒是开了;但她却羞见那一轮“明月”,因而尽管女伴纷纷向她道贺,她却苦在心里,只有用矜持的微笑作为答复。 原来方玄成为了冒辟疆的“合浦还珠”,替他找到一个强有力的人援手;这个人就是天主教士汤若望。 汤若望本名约翰亚当.沙尔,出身为德国可仑地方的贵族,在罗马日耳曼学院毕业后,航海东来,先在澳门传教,崇祯二年入京;其时礼部侍郎徐光启,是天主教的“护法”,正在主持修订新历。原来明朝所用的“大统历”,本乎元朝的“授时历”,是参考阿拉伯天文学家所订的“回历”而制定。钦天监中,有二十四名“回子”;但由回回历演变而来的“大统历”为阴阳合历,照地支计算的一日十二时,每一时辰应该八又三分之一刻;太阳轨道应该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为了计算方便,将它固定一时辰为八刻;太阳轨道为三百六十度,日久天长,误差增大,所以明朝中叶以后,对于天象的推算,如日月蚀、五星联珠等等,常有失误。所以特命徐光启为监督,设局修改历法。 由于汤若望是这方面的专家,因而受知于徐光启,成为历局的主要工作人员。徐光启亲自教他汉文,并且将他题了个汉化的名字,“若望”是约翰的译音;“汤”字则由英文“亚当”的尾音而来。 汤若望除了主持修历以外,还在崇祯十五年主持铸炮;大炮在那时封为“红衣大将军”,威力无比。汤若望一共铸造了二十尊,崇祯皇帝亲莅煤山。临视试炮,成绩非常圆满。崇祯特命再铸造重量不超过六十斤的小炮五百尊,他的想法是,不但便于携带,而且兵败退却时,士兵可以将小炮掮回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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