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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好!知道了。”罗什问道:“这些东西在那儿?”

  “在府里。”吴尔库尼将一串上面记明字号的钥匙,交给罗什:“我记不得搁在那口箱子里了;你回去找一找,一定有。”

  到得玛噶喇庙,罗什找到了这三样御服的服饰,在重新殡殓时,悄悄纳入多尔衮的棺材中。虽然他已追尊为“成宗义皇帝”,但生前早备下这些服饰,便是阴逆篡位的证据。但此事关系太重,究竟应该怎么办?苏拜不愿说;詹岱不敢说;穆济伦则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

  在难堪的沉默中,苏克萨哈开口了,“你们哥儿三位,自己琢磨琢磨吧!”说着便要起身离席。

  “大哥,”苏拜一把拉住他说:“我们三个六神无主。你是站在旁边的,事情看得比较清楚;千万指点我们一条明路。”

  神情有如一个爱戏弄小动物的顽童的苏克萨哈,瞇着眼说:“我教你们一个秘诀:化暗为明。”

  这四个字入耳,苏拜面无表情,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詹岱则深沉地看了苏克萨哈一眼;穆济伦先是困惑、继而领悟,但也为他带来了惊疑不安。

  “苏老大,”他吃力地问:“你是要我,我们去出首?”

  “我不知道。”苏克萨哈惫懒的神情,令人光火,“你们自己去想。”

  穆济伦的心乱得无法细想,只好去看另外两个人的脸色;显然的,他们都认为他已掌握到了“化暗为明”的诀窍。

  “可是,王爷现在是‘成宗义皇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们谈谈。”苏克萨哈向苏拜道:“谈妥了告诉我。”说完,起身入内。

  苏拜知道穆济伦胆小而老实,一定听话;但詹岱胸有城府,虽然他跟苏克萨哈同被任命为议政大臣,但未见得能随人摆布,因而首先问他:“你的意思怎么样?”

  “这件事弄得不好,脑袋会搬家。”詹岱答说:“我们要听听你的意思。”

  “我赞成化暗为明。不过,我不能出首。”

  “为甚么?”

  “我有我的难处。”苏拜说道:“肃亲王归天,有我在场;扳倒英亲王,我也演了一个角色;如今告摄政王的密,又有我,这不是让人把我看成专门卖主求荣的小人了?”

  “哼!”詹岱冷笑,“你爱惜名誉,倒要我们来作卖主求荣的小人?”

  “詹老岱,”苏拜很恳切地说:“苏老大是为你们好,指点这条路子;你不肯出首,自然有人会出首,那时候你的脑袋才真的要搬家。”

  “那末,你呢?你不肯出面,就不怕脑袋搬家?”

  苏拜略一沉吟,慨然说道:“我跟你实说了吧,郑亲王已找我问过,我说了我的苦衷,郑亲王也能体谅。不过,我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来说不定会革职抄家,也说不得了。”

  詹岱与穆济伦都明白了,清算多尔衮已成定案,出首并非告密,只是要人来点一个火头;不但脑袋不会搬家,而且很可能还有奖赏,因此,穆济伦首先作了明确的表示:“我干!要我怎么告我怎么告。”

  詹岱却比较冷静,“苏老大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照道理说,他也不应该知情不举。如果他领头,我跟着他干。”

  “好!咱们跟他说。”

  将苏克萨哈请了出来,告知结果;苏克萨哈毫不迟疑地同意了。接着秘密商议,又加了一款永平筑城之罪,目的是将何洛会牵连进去。

  【十、“辛者库”】

  何洛会死得很惨,是满清入关以来第一个凌迟处死的犯人。为此,刑部尚书党崇雅又要派人去请教骆养性;所派的人,便是已调到刑部的原任兵部启心郎张奉先。

  骆养性是在佛堂中接见客人,略作寒暄,动问来意;张奉先说:“如今又有件事麻烦骆大人,想请你老指点,那里去觅一个凌迟处死的刽子手?”

  “凌迟!谁啊?”

  “喏,就是三年前我陪他来过的那个何洛会。”

  “喔!”骆养性问道:“就是谋害肃亲王豪格的何洛会?”

  “是啊!”张奉先感叹地说:“真是冤冤相报。”

  这句话触动了骆养性的心境,想起不知有多少人,枉死在他前明锦衣卫都指挥使任内,顿时脸色大变,闭上眼睛,一面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面急速地捻数着佛珠。

  他在忏悔宿孽,张奉先不敢打扰;直到他念完一百遍“阿弥陀佛”;张开眼来,方又发问:

  “骆大人,有这样的刽子手吧?”

  “有。”骆养性问道:“何洛会犯了甚么大逆不道的罪,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因为他是真正的叛逆。肃亲王提拔了他,后来投到摄政王那里,算计肃亲王;不但肃亲王死在他手里,连肃亲王的儿子都放不过。所以两黄旗大臣,恨极了他。这还在其次,皇上要为胞兄报仇,坚持要用极刑,才会凌迟处死。”

  “听说皇上亲政了。”骆养性问:“皇上今年多大?”

  “十四岁。不过,他的生日大,万寿在正月里,好当十五岁。”

  “到底只有十五岁。前朝的皇上,这个年岁,刚刚‘出阁读书’。如今这位皇上,能够亲裁政事了吗?”

  “怎么不能?皇上生得又高又大;听说快要有皇子了。”

  “喔、喔。”骆养性点点头,“开国之王,都是这样的,禀赋特厚。”

  “骆大人,”张奉先急于把话题拉回了,“凌迟又叫‘鱼鳞剐’,听说是拿一张鱼网把犯人裹紧了,让肌肉突出来,一片一片地剐,是这样的吗?”

  “那有多费事?不是!”骆养性答说:“凌迟名为千刀万剐,其实只是‘扎八刀’。”他放下佛珠,比着手势说:“眼帘上两刀,片下两片皮,不能断,垂下来正好把眼睛盖住;胸面前两刀;两胳膊、两大腿各一刀,一共八刀,然后砍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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