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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七、一把“刀”】

  太监称为宦官,自秦汉以来,没有一朝没有;但论编制的庞大,人数的众多,声势的烜赫,不能不推明朝为首——十二监、四司、八局,谓之“二十四衙门”;以下还有房、库、厂,以及派驻各重要行省,权过封疆大臣的“镇守太监”。自多尔衮领兵入关,“二十四衙门”自然瓦解了,令人谈虎色变的东厂、西厂,亦不复存在,但宫中执役的太监,仍旧构成一股庞大的势力,尤其是在后宫;因为御前侍卫及上三旗包衣,等闲是走不到妃嫔面前的,尤其是宫门下钥以后,后宫成年的男子,只有太监。

  这些太监,只要稍微有些身分,无不读过书,因为他们除了要批本衙门的公事以外,“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票拟章奏,地位有如内阁的大学士,自非读好了书不可。所以太监之中,博古通今,议论风生的亦很不少;冲幼之主及王子,由太监授读,更是明朝习见之事。

  因此,顺治皇帝的业师,除了金之俊以外,还有一个太监,名叫吴良辅。他跟他的同事在私下谈论,“叔父摄政王”不论如何权势熏天,与小皇帝毕竟是君臣的名分,倘有不臣之心,杀掉他是应该的;只要有机会。但有“皇父”二字冠首,便是太上皇帝的身分,从古以来,岂有皇帝杀太上皇帝之理?同时既称“皇父”,对皇帝便可“训政”,除非布告天下,业已“归政”,否则皇帝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无法独立行使君权,此一出入关系是太大了。

  “我听了这些话,私下找吴良辅来问,他承认他说过;又说,应该早想办法,因为皇上发育得好,现在看起来,都已经不像一个孩子,这两年甚么事都懂了,一定跟十四爷不合,万一起了冲突,恐怕会遭毒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毒手!”圣母皇太后惊惶地问道:“他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也是这么问他;他说,”麻喇姑的声音更低了,“如果十四爷觉得皇上会跟他作对,自然要除掉皇上。废立很费事,顶容易的办法是下毒;御药房甚么毒药都有。他还讲了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

  “二十年前,”圣母皇太后问道:“不是明朝吗?”

  “是的,明朝——”

  明朝天启七年八月,熹宗得病,势将不起,他没有儿子,特召皇五弟信王入见,勉以为尧舜之君,善事中宫,任用魏忠贤。不久,熹宗驾崩,魏忠贤亲迎信王入宫;但此时局势暧昧,群臣皆被摒于宫门之外,魏忠贤想篡位自立,而阉党的意见不一,在举棋不定之下,一会儿说皇帝已崩,应易丧服;一会儿又说仍在弥留之中,不应服丧,如是三次,群臣疲于奔命,喘息不止。最后,终于因为阉党的首脑,兵部尚书崔呈秀以时机未至,打消了魏忠贤的逆谋,信王乃得即位,改元崇祯。

  “当时,天启皇帝的张皇后,派吴良辅到信王府去传话,进宫要自己带吃的东西;信王叫人做了好几张饼带到宫里,连水都不敢喝,是怕魏忠贤下毒。”麻喇姑又说:“如果十四爷真的跟皇上不和,咱们天天耽心他不知道甚么时候在皇上的膳食里头下毒,那日子还能过吗?”

  这番话说得圣母皇太后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安顿处;“你把吴良辅找来!”她说:“我要好好儿问一问他。”

  麻喇姑答应着传懿旨,不道吴良辅的回答是:他不便来见圣母皇太后,因为太监之中亦有“皇父摄政王”的耳目,不能不防有人搬弄是非,他本人遭殃事小,怕“皇父摄政王”对两宫猜疑事大。所以有甚么话还是由麻喇姑宣示为宜。

  “这倒是个谨慎的人。”圣母皇太后问:“他还有甚么话?”

  “当时我心里想,格格要问他,不就是‘先下手为强’那句话吗?他听我一说,随即答说:‘问到这件事,我就更不便去见圣母皇太后了;因为有些话在圣母皇太后面前不便说。’”

  “是甚么话?”

  “他说的那些话,连我都觉得在格格面前不便出口。”

  “怕甚么?咱们俩还有不能说的话吗?”

  麻喇姑想了一下说:“他说,有个法子,包管他出不了三年,就会一命呜呼。明朝有一位皇帝,就是这么死的。”

  “说了半天,到底是甚么法子?”圣母皇太后有些不耐烦了,“你别拐弯抹角地,尽说废话。”

  “那就索性再说一段废话。”麻喇姑又说:“虽是废话,倒蛮有意思的。明朝有一位皇帝,就是天熹,崇祯他们的老爷子,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这位皇帝的年号叫泰昌,八月初一接位,八月二十九驾崩,还来不及改元,只好把万历四十八年,作为泰昌元年。”

  “那不就是光宗吗?”

  “对了,光宗。”麻喇姑说:“这位皇帝很可怜,他是万历的长子,早就封了太子;可是万历宠一个郑贵妃,一直对太子不好;这时候怕他报复,所以等光宗一接位,就在他的宫女里面,选了八个绝色女子送他,光宗精神不够用,服一种药,名叫‘红丸’——”

  “喔,”圣母皇太后被提醒了,“老听说明朝末年,宫中出了三件大案,其中一案,就是‘红丸’;到底‘红丸’是甚么?”

  “是月经。要小姑娘头一回身上来的经血,炼成一种药,就叫‘红丸’,壮阳的;光宗就死在这种壮阳药上。”麻喇姑紧接着说:“吴良辅的计策,就是拿这个法子治十四爷。他说——”

  “怎么不说下去?”圣母皇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是谈正经大事,有甚么好忌讳的!”

  “是,”麻喇姑毫无表情地说:“十四爷早就不行了。越不行还越好色;吴良辅说:这就跟害痨病一样,嘴馋得要命,想这个,想那个,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等辛辛苦苦弄了来,尝一两口倒又吃不下了。如今只顺着十四爷的性子将就他,他爱行围打猎,就怂恿他行围打猎;他好色,就替他找女人,还要劝他服春药。‘色字头上一把刀’,拿这把‘刀’天天砍他,那怕他是金刚、罗汉,也把他砍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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