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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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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至好。” “既然是至好,自当应命。不知道什么时候要?” 洪升先不答他的话,管自己说道:“我这个至好,是贵公子。他跟我的交情,在师友之间。我替他求这张画是有润笔的,我先替他垫了,他会还我。所以这一层,恽先生不必客气,否则我就不敢代求了。” 听说是“贵公子”,恽正叔要问清楚,因为他认为纨绔子弟最会糟蹋人家笔墨。“昉思,”他说,“所谓贵公子,亦有流品之分。” “我知道。”洪升忽然问说,“有个十六岁当翰林的人,恽先生听说过没有?” 恽正叔思索了一会说道:“仿佛听陈其年说过,他有个同年,年未弱冠。名字记不得了。” “对了!他们都是康熙十八年的翰林。不过陈其年是‘博学鸿词’制科,取列一等,授职编修;我这个朋友是两榜出身,他叫李孚青,字丹壑,他老太爷就是新任工部尚书的容斋先生。我在容斋门馆多年,两代交情,非比寻常。不然,我亦不会贸然代求。” “喔,喔,这样的交情,我当然要应命。”恽正叔问道,“你预备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去雇车,雇好了就走。” “好!我替你赶起来。明天午前,一定可以交给你。” “好极了!明天中午我去奉访,送你的诗,到时候带去。” “一言为定。你有诗,我就有画。”恽正叔起身说道,“我告辞了。再不走就变成‘僧敲月下门’了。” 恽正叔出游,喜欢寄居佛寺,自道是“挂单”的“打包僧”。这回到了清江浦,住在以清规严肃出名的招提寺,起更时分关闭禅房,所以不得不及时归去。 *** 近午时分,洪升提了一个包裹,到招提寺去践约。一进禅房,便看到壁上用针佩着一张小条幅,画的是五色灵芝,题了一首五言诗:“丹邱一片石,粲粲五色芝。服之生羽翰,佩之好容姿。”笔墨甚简,但逸趣横生。洪升观赏久久,才把他的诗拿出来。 诗是一首七律:“歧路忽惊逢故友,暂时欢笑复潸然。细看颜面才非梦,各诉遭逢尽可怜。贫病参差成白首,交游强半入黄泉。人生七十由来少,一别谁禁二十年?”诗写得很沉痛,恽正叔的眼圈都红了。 “‘交游强半入黄泉’!”他含泪笑道,“所以这回相遇,更觉可贵。” 洪升点点头不作声,自己动手将画取了下来。他是特为带了一张防潮的油纸来的,将画卷好,然后解开包裹,里面是四个大元宝。 “多得太多了!”恽正叔说,“我决不敢受。” “你别客气!李丹壑会照数还我的。” “你这一说,我更不敢收。我跟他素昧平生,凭什么拿他这么多钱?” “唉,恽先生,你也太、太——”洪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太矫情是不是?” “我不敢说矫情,不过——” “你别说了。”恽正叔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俗气一点吧,像这么一张画,别人送我五十两银子,我就觉得很好了。你有意加惠,我多收一倍。”说着,他自己动手,移了两个元宝在旁边。 “一百跟两百,在他们眼中是一样的。”洪升将另外两个元宝也移了过去。 “不!取不伤廉——” “你别说了,”这回是洪升打断他的话,“昨天陈天一代靳公送了我五百两银子,照恽先生的说法,我就是取之伤廉了。” “喔,你说的什么,我不大明白。” 于是洪升将前一天陈潢来访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恽正叔听完,沉吟不语,拒受之间,犹待考虑。 “情形不同,未可一概而论。这样吧,我另作计较。” 说着,他将在廊上伺候的书僮唤了进来,打开一具藤箱,取出一轴裱好了的横披,与书僮各执一端,徐徐展开,上面画的是一丛牡丹,约莫七八朵,迎风飞舞,尽态极妍,一下子将洪升的视线吸住不放。 看了画,再看题跋,四个隶书大字:“国香春霁”,下面写的是一首七绝:“红楼飘渺艳朝霞,上苑曾传第一花。莫放春风容易过,千枝齐护碧桃纱。” “真正是三绝,并世无两!” “你再看下去。”恽正叔说,“若非王石谷的这一段跋,我也不会带在身边。” 原来还有王石谷的题跋,洪升念道:“北宋徐崇嗣,创制没骨花,远宗僧繇传染之妙,一变黄筌勾勒之工,盖不用笔墨,全以色彩染成,阴阳向背,曲尽其态,超乎法外,合于自然,写生之极致也。南田子拟议神明,真能得造化之意,近世无与能者。”落款是“石谷王翚题。” “二难并得。”洪升不胜赞叹,“名贵极了。” “昉思。”恽正叔一面卷画,一面说道,“你把这幅画带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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