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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既然如此,我来安排一个机会,你跟庄王见一面。怎么样?”

  “是。”徐灵昭答说,“唯公所命。”

  “好!我知道了。怎么个情形,我让小儿来通知你。”

  “是,是。我听命就是。”

  接着,便谈到江南种种,少不得也涉及官场。江苏巡抚驻苏州,所以徐灵昭对洪三杰的见闻颇为真切。洪三杰之能巡抚江苏,出于徐乾学、徐元文兄弟的力量,所以徐家子侄视洪三杰如门客,甚至总管,关说需索,无月无之。洪三杰颇以为苦,但却不能不竭力应酬。照徐灵昭的看法:“此非敝本家之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话洪升与李孚青都不甚了解,李天馥却明白,黄雀是指两江总督傅腊塔而言。

  就这样且饮且谈,到得起更时分,李天馥因为黎明上朝,即须归寝;离座时特别交代李孚青,陪客人畅饮,须尽欢而罢。因此,移席到李孚青的书斋,洗盏且更酌,一直到三更方散。

  及至回家,玉英还在等门,殷殷相询,吃了些什么、谈了些什么?还预留了加上山西老醋的鲫鱼汤为他们醒酒。到得徐灵昭上床,已经后半夜了。

  第二天近午起身,玉英端洗脸水进门,顺便带了一封李孚青的信来,拆开一看,上面写的是:“昨谈甚快,今夕拟赓前欢;只约兄,昉思不与。薄暮乞光临舍间为祷。”

  很显然的,这是私下有话跟他谈。同时强烈地暗示这个约会,不必让洪升知道。因此,他只搁在心里,到了时候,托词访友,一个人潇潇洒洒地,闲步到了李家。

  “昉思知不知道,你到我这里来?”

  “不知道。”徐灵昭答说,“玩味你信中的话,似乎不必告诉他。”

  “正是。”李孚青说,“我约你来,就是谈他的事。我想为昉思撮合一段姻缘,要先听听你的意见。”

  “你是指玉英?”

  “是啊!你看如何?”李孚青问说,“如果我们做朋友的提出来,会不会碰玉英的钉子?”

  “大概不至于。不过,”徐灵昭说,“昉思已有一妻一妾,而且听说‘大妇和冰弦,小妇调朱唇’,其乐无穷,昉思是否留意于玉英,大成疑问。”

  原来洪升在五年前,应江苏巡抚余国柱之招,往游江宁。盘桓匝月之久,临行时余国柱送了他一笔丰厚的程仪。洪升便在苏州置妾,姓邓。洪升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黄兰次,喜弄乐器;而邓氏却有绝妙的歌喉。黄兰次极其贤惠,对于洪升纳妾,不但毫无妒意,而且深喜邓氏善唱,月白风清之夜,常常邀邓氏合作,唱洪升所制的曲子。洪升的朋友都为他高兴,纷纷以诗词调谑。“大妇和冰弦,小妇调朱唇。不道曲更苦,斯乐诚天真”,是蒋景祁的诗。

  另外有个方象瑛做了两首七绝。第二首是:“吴娃生小学新声,玉笛银筝百啭鸣。莫笑钱塘穷措大,浅斟低唱不胜情。”

  这些事,徐灵昭也知道,因而有此一问。李孚青答说:“他那邓氏如夫人,样样都好,就是至今五年,犹无所出。昉思虽有一子,却老是还想得一子。洪大嫂跟我谈过这件事,希望我留意,如果有适当的人,再为昉思添个偏房。我劝她不必多事。她跟我谈了其中的缘故,似乎也是正办。”

  原来洪升的父亲洪起鲛,曾纳一妾,真应了杭州人的一句俗语:“若要家不和,娶个小老婆”。尤其是生了儿子,风波更多。她生的这个儿子,名叫中会,行三;为了想使自己的亲子独承祖产,费尽心计,挑拨洪起鲛与嫡出两子的感情。终于在洪升二十七岁的那年,跟他的同母胞弟、字殷仲的洪昌,并为老父所逐。洪升浪迹燕云,洪昌则流转中州一带。如是十一年,洪昌客死开封,仅有遗孀,并无子女。

  “昉思手足之情极重,殷仲英年早逝,悲痛之情可想。尤其是身后绝嗣,更是耿耿在怀。可是他也只有一个儿子,别无他子,可以为人之后。当初置现在的这个邓氏为夫人,原意想获一子,继承二房的香烟,可是事与愿违,就不能不别为之计了。”

  “如果只是为了二房的香烟,等他的儿子娶妇生子,挑一个立为殷仲之孙,有何不可?”

  “那还早得很,他的独子之震才十一岁。”李孚青说,“昉思的想法是,另生一子,即刻抱至二房。殷仲之妇,才三十多岁,盛年守节,要抚孤才能守得下去。”

  “原来,昉思还有这番深心。”

  “这是洪大嫂跟我说的。洪大嫂为了成夫之志,托过我好几回。我看玉英是宜男之相,又很仰慕昉思。最难得的是,玉英也妙解音律,彼此兴味相投,必易相处,”李孚青笑道,“洪家再来一个‘小妇调朱唇’,也是春明人海中的一段佳话。”

  看他谈得兴致勃勃,是决心要撮合这段姻缘了。徐灵昭不忍扫他的兴,因而默然不答。

  “怎么?”李孚青觉得他的态度难解,率直问说,“你不以为然?”

  “我记得昉思纳他现在这个邓夫人时,方象瑛送他的诗,有一首是:‘寒士如何致异人,旅窗相对正芳春。明珠百琲真豪甚,再莫人前道客贫。’以昉思现在的境况,再纳一姬,且不说眼前的负担又要加重,以后想‘打秋风’,似乎也难启齿了。”

  这话倒是说得很实在。但李孚青不免怀疑,是否徐灵昭也对玉英有意,因而有此一番议论。倘或如此,撮合了洪升,便得罪了徐灵昭。交游之间,不可不慎,决意看一看再说。

  李孚青原想约了桂官,在一处精致的食家,欢饮纵谈。只为有些话不投机,便觉意兴阑珊,打消了原意,只在家添了两样菜,留徐灵昭便饭。

  ***

  重阳的第二天,王狗子冒着大雨,兴匆匆地来看洪升,说《长生殿》已经排演纯熟了。

  “那得请人先来看。”

  “是。”王狗子答说,“我想先在大下处‘花唱’一回,请李大人来看。如果还有不妥当的地方,请洪老爷费心,看怎么再改一改。反正这回非弄得一点都不落包涵为止。洪老爷,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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