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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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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的话一完,没影儿已下了地,站在乔宇面前,说道:“乔尚书,你派人把我绑起来!” “言重!言重!”乔宇指一指椅子,很客气地说:“请坐!” 没影儿果然坐了下来,眼睛望着乔宇,颇有困惑的神情;而乔宇却慢条斯理地剥着指甲,句言不发。 就这时候,阿利端了茶来,另外还有酒,两只酒杯,一大盘下酒的干果,问乔宇说:“老爷,酒摆在那里?” “就这里好了。” 于是阿利将酒摆在没影儿坐位旁边的茶几上,看了这个不速之客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你随意!”乔宇说,一面自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我还有甚么话?我不想遇见乔尚书,是这么一个人!” 原来没影儿是个血性过人的侠盗,专门劫富济贫,爱打不平。他此来既非江彬的指使,亦非为赵之静报仇——他欠赵之静一个情,许了人家,任凭所令,做一件他能做得到的事,作为报答,从此还清了情债;并没有再来刺死乔宇,为赵之静报仇的必要。 “然则,壮士此来的目的,究竟何在呢?”乔宇听他说明经过以后,这样相问。 “惭愧之至,我是误听人言。” 他是错信了赵之静的话,以为乔宇是个阴险小人,与江彬不合,只是争权而已。后来又听得乔宇从江彬的箭壶中找出一串假钥匙,明明是栽赃的花样,越发坐实了乔宇是阴险小人的说法。照没影儿想,江彬、赵之静固有不是,乔宇亦不是甚么好东西。而以不明不白的手段,杀了赵之静,亦有欠公平;为了公道,他认为乔宇亦不能独活,所以深宵现身来要乔宇的命。 谁知一见之下,乔宇凛然正气,大出意外;尤其是他生死置之度外的襟怀,更是他一片赤忱、问心无愧的明证。这一下,自己倒深悔鲁莽了。 “这件事,我做得很窝囊!”没影儿低着头说,“如果乔大人要治我的罪,我亦只好领受。” “言重,言重。”乔宇亦改容相待,“不知者不罪;知人论世,首重心迹。壮士心迹无他,所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一下过去了,光明如旧,不必介意。” “乔大人这么说,我更觉得抱歉。”没影儿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的情,乔大人吩咐一件事,我替乔大人办妥了,作为了账。” “你不欠我甚么,无‘了账’之可言。”乔宇又说,“倒是你如果觉得我还有甚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尽请明言,以匡不逮。” “那,我倒有句话要请问。我没影儿做事只讲公平,赵之静固然该死,但江彬的罪,比赵之静大得多,何以能够安然无事?这好像有点欺软怕硬,教人不服!” “是的!岂仅你不服,我也不甘心。不过,世间公平二字最难言,求公求平,固我辈无时或忘的职志,但不可操之过切。江彬罪恶滔天,将来所受的惩罚,一定过于赵之静。这一点,你是可以放心的!” 没影儿点点头,将浓密的双眉拧成一个结;突然间,眉心的结松开了,“乔大人,”他说,“我有一个计较,直截干脆,不知可使得?” “请说来看!” “我想法子去取江彬的命,如何?” “不可!”乔宇断然决然地答说。 不能采纳没影儿的建议,自然是有许多窒碍在,乔宇不说,没影儿也不便打听。其时天色将曙,乔宇怕人发现他的踪迹,诸多不便,所以催他快走。 “今天冒犯了!”没影儿长揖谢罪,表明心迹,“今后若有所委,万死不辞。” 乔宇觉得结识了一个异人,亦颇欣慰,想到以后或许有借重他之处,便即问道:“倘须通一消息,不知何由得达?” 没影儿想了一下,就桌上的现成纸笔,写下地址,慨然说道:“没影儿的底细在此!” “请放心,请放心!”乔宇亦即郑重声明,“我决不会泄漏。” “是!”没影儿提出要求,“请大人赐一信物,以为奉召报到的依据。” “好!”乔宇想了一下,将桌上一对水晶镇纸取在手里,检视了一下,递了一个给没影儿:“这是一对水晶狮子,雕琢得完全一样,所不同者,狮头一个是左向,一个是右向。你取左向一个去,留着作印证;我如有事奉托,或召请来此,传话的人持右向的一个为凭。” “是了!”没影儿收好镇纸,又是一揖;然后凝神朝乔宇身后望了一会问道:“大人看,那是甚么?” 乔宇回身去望,甚么也没有,不觉困惑;再回过身来时,没影儿的身法好快,只见窗外一条黑影一闪,人已悄没声息地无影无踪了。 *** 转眼到了夏天,总算安然无事;江彬的逆谋虽已暂遏,但想抢夺王阳明平宸濠之功的念头,却一直不曾平息。乔宇觉得御驾在外,旷日持久,不成事体,便跟张永商量,如何奏谏回銮? “如今是夏天,应该避暑,如说奏请大驾还京,一定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也正好让江彬他们有话可说。不如到了秋凉,再作计较。” “这话说得是。且忍耐一两个月。”乔宇想了一下说:“我趁这两个月去部署。” 部署的是大驾回京的一切车马,沿途供应;由乔宇以南京兵部尚书,准备军需的名义,密密通知由南京北上,沿路各要地的地方官,早早储备粮粖。这样到了八月初,约集南京大小衙门的长官,步行到了行宫,公上一道奏章,请求皇上定期回銮。 张永当然是早早就接到了通知,便特意到皇帝面前伺候,以便垂询时,能够相机进言。 “回京可以!”皇帝问道:“先要献俘。” 这是江彬与张忠,利用皇帝好大喜功的心理,特为想出来的一个花样;俘虏当然不会让王阳明来献,而江彬与张忠献俘,则擒宸濠的大功,自然就落在他们两人身上。这是掠人之美;攘为己功,张永颇为不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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