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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一个倒楣的是种指挥。被捕下狱,军法审判;以摇撼军心的罪名,被判了死刑。奏明皇帝,在军前正法。

  第二个要找的就是王阳明。张、许二人的想法相同,王阳明过于“奸险”,竟在北军中煽动,要拆他们俩的台,拔他们俩的根;果然“奸”谋得逞,北军叛乱,他们俩的性命一定不保。因此,要报复王阳明,亦觉得必须置之死地而后快。

  王阳明的想法,他们是很清楚的。第一,不奉乱命,除非以天子之诏,倘以大将军的军令,召他到南京,他是不会奉令的;其次,王阳明早萌退志,一再表示过,做一天官,尽一天心;果然做不下去了,他只有弃官归隐。因此,张忠与许泰,便做个圈套,想等王阳明来钻。

  两人密密地向皇帝告状,捏造了许多事实,说王阳明如何跋扈不臣,有谋反之心。一遍不听,说到两遍、三遍,皇帝的心思,有点活动了。

  “你们说王守仁必反,有什么证据?”

  “启上万岁爷,”张忠答说,“等有了证据,便是反迹大露,那时要大费手脚了。”

  “可是,”皇帝想了一下说:“总得先试验他一下。他们说他必反,有人说他是忠臣,教我听哪个的?”

  “奴才有个法子,”张忠将想定的计策说了出来,“王守仁深知万岁爷英明过人,洞烛机先;如果召他来面见,他必以为反迹败露,不敢来见。”

  “好!就照这个法子试他。”

  于是张忠用大将军的“钧帖”谕知王阳明到南京报到。不道这个圈套为张忠的一个幕友钱秉直识破,他是最佩服王阳明的,抢先一步派人到南昌报信,所以“钧帖”一到,王阳明本乎“君命召,不俟驾而行”之义,第二天就由水路、经九江,转往南京。

  张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假传圣旨,将王阳明挡在芜湖,说一时无暇召见,却又不明确指示,是在芜湖待命,还是准予回任。照张忠的想法,王阳明的责任心重,一定先回南昌。等他从芜湖折回,立即传旨召见;召而不至,不就有文章可做了?

  果然,王阳明中计了。而就在刚要折回时,在旅舍中遇见一个道士,神清骨秀,十分潇洒,令人爱慕,便借故搭话,请教名氏。

  “我姓马。阁下尊姓?”

  谈吐不像出家人,王阳明心中一动,“敝姓王。”他很坦率地说,“草字守仁。”

  “是——现任江西的阳明先生?”

  “不敢。”

  “幸会、幸会。我亦不瞒先生,我叫马大隆。”

  “喔!马先生。”王阳明想一下说,“尊名好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马大隆笑笑不答。只问:“阳明先生何得在此?”

  “说来话长。”王阳明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且共先生盘桓。”

  “‘因过竹院逢俗话,又得浮生半日闲!’”马大隆说,“我是假道士饮酒食肉,无所不为,奉屈先生小酌如何?”

  “好!好!奉陪、奉陪。”

  于是临江去找了个酒楼,把杯凭栏,看大江东去;马大隆回想昔日繁华,想到朱宁抄家杀头,不胜今昔之感,亦有牢骚要吐,便将自己的身世,都说了给王阳明听。

  “原来如此!国士待我,国士报之;马先生待朱宁,亦算仁至义尽了。”

  “如今是一蟹不如一蟹,江彬、张忠之流,更恶于朱宁;似先生等忠良,必不为小人所容。”

  “唉!”王阳明叹口气,“如果此时地底下有个洞,可以让我窃负家父而逃就好了。”

  “嗟!”马大隆很注意地问,“果然下手了!可得闻乎?”

  “有何不可?”王阳明将江彬、张忠一再陷害他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听完,马大隆问道:“那么请问,先生你如何以自处?”

  “疆臣守上有责,百姓穷困待救,我想尽快回南昌去料理公事。”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王阳明愕然,但很虚心地说:“请马先生指教。”

  “此中必定有诈!这些人的腑肺,在我看来,明白如见。明明是足下第一次不曾上当,又做第二个圈套;只要你今天一走,明天便有宣召之旨。说不定——”马大隆突然停住,很谨慎地四下张望。

  王阳明奇怪、刚要发问,只见马大隆摇摇手使个眼色,示意他禁声,便不再开口了。

  “我疑心,张忠已派了人窥伺,那厢有个家伙,獐头鼠目,一双贼眼只往我们这面看,必非善类,须当小心。”

  王阳明久经患难,人情险谲,亦所深知;也懂得如何应付,所以听得马大隆的话,连头也不回,只举杯相邀;为的是一回头去看,可能会打草惊蛇。

  “我们先吃酒。”马大隆声音放低,“听我一言之劝,如何?”

  “是,是!正要求教。”

  “九华近在飓尺,愿奉陪一游。”马大隆说,“再请修书一封,专足送交张永,道明行踪,这就不虞小人馋言了。”

  “好,好!”王阳明欣然相许,“久闻九华之胜,不可错过。有几件大事正好在尘俗不到之处,细细思量。”

  于是马大隆喝干了酒,抢着做东惠了帐,两人起身下楼。这时王阳明才看到马大隆所说的那个人,眼神闪烁不定,只跟着他们两人的踪影转,果然可疑。

  “阳明先生,”走过那人桌前,马大隆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明天我就不来送行了,下个月到了南昌,再来奉扰。”

  王阳明诧异,何出此言?正想回头问个究竟;蓦然意会,其中必有缘故,且先附和着再说。

  于是,他点点头答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下了酒楼,马大隆方始露出诡秘顽皮的微笑说:“我是恶作剧。如果我的猜测不误,此人必是张忠、许泰派来的狗腿子。刚才听得这话,信以为真,回去一报,连张忠、许泰都要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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