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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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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笑一笑,随即攒眉皱鼻,做出一副怪相,“好酸!”他向朱宁问道,“你闻见了没有?” “闻见了。”朱宁面无表情地答说,“是山西老醋。” “你听见了?”皇帝笑着调侃,“你的醋劲好大,人家不吃你的醋,你反吃人家的醋,是何道理?” “臣妾是实话。”蕙娘答说:“臣妾向来不会吃醋。” “吃醋不会,可会吃酒?” “酒是会吃,只怕醉了放肆失仪。” “那更好!”皇帝很高兴地说,“来,取套杯来。” 所谓“套杯”,杯是由小而大,或五、或七,成一整套。但御用的这一套,却有九只,小如拇指,大如饭碗,玉质金镶,异常名贵。等取了来一字排开,皇帝指一指酒壶,示意左右斟满。 “你会猜杖不会?” “不会。” “猜拳呢?” “出手太慢,准输。” “那,”皇帝有些伤脑筋了,“怎么吃法呢?” 朱宁怕成僵局,想起打听来的消息:蕙娘善弄丝弦,想来亦会唱曲。便插嘴说道:“奴才有个主意,蕙娘唱曲,为万岁爷下酒,一曲一杯。” “这好!就这么说。”皇帝高兴地拍手,“快取乐器来!” 蕙娘亦不推辞,低声告诉朱宁,派人到伴芝轩取她用惯的琵琶,转过脸来,取中间一杯,也就是第五杯放在皇帝面前说:“万岁爷理当从这一杯开始,喝到最后一杯。” “怎么叫‘理当’?你倒说个道理看,有道理我就听你的。” “洪范五福,所以该从第五杯开始,喝到最后一杯,便是九五之尊。” “这理倒也说得过去。”皇帝欣然问道:“可是这四杯呢?” “留着容臣妾奉陪。” “这不太公平。多寡太悬殊了!” “既如此,万岁爷自弹自唱,臣妾喝大杯。” 皇帝大笑,“这可难倒我了!自唱犹可,自弹不得。不过,”他又质疑,“我五杯,你四杯,怎么说?” “喝到最后一杯,臣妾奉陪双杯。” “好个双杯!一言为定。先喝起来!”说罢!举杯便饮,一口气喝完,还照一照杯,说一声“干!” “是!”蕙娘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撮起小玉杯,徐徐举起,从容喝干,饮咽无声,姿态幽雅。这是皇帝从教坊女子,乃至宫眷那里,所无法欣赏到的神情。因为教坊女子,不大懂礼,宫眷却又往往太过,甚而战战兢兢,震傈失次,将酒杯打碎的情形,亦常有之。唯有蕙娘持礼恰到好处,那种出于教养,自然而然的娴雅,使得皇帝的感觉,非常舒服。 “你哪里人?”皇帝随口问说。 “南直隶吴江。” “是靠近苏州吗?” “是!”蕙娘答说,“苏州府该管。” “你说的不是苏州话?” “只怕说苏州话,万岁爷听不懂。” “你倒说两句我听听!” 蕙娘应声而言:“讲点哈耐?” “你说什么?”皇帝愕然。 “臣妾刚才那一句,就是苏州话,意思是请万岁爷的示,要巨妾说些什么?” “果然不懂。”皇帝问道:“你们苏州人管我叫什么?” “这要看什么人,仕宦之家,也是用官称,乡里人就可笑了。有的叫‘皇帝老爷’,有的叫‘皇帝老倌’,有的叫‘皇帝阿伯’。” “莫非当面也这么叫?” 蕙娘抿嘴笑了,“乡里人何来面见圣驾的机会?”她说。 皇帝也觉得自己问得可笑,而心中一动,毫不考虑地答说:“总有一天,让你们苏州乡里人也能当面见一见我。” “那可是苏州人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皇帝笑一笑,不觉又取一杯酒。蕙娘依然奉陪,喝干了,用皇帝面前的金镶牙筷,挟起一块熏鱼,拿纤纤玉指,拔去了几根大刺,方始送到皇帝面前。 “苏州女子,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温柔细心?” “江南女子,比较温柔细心得多。” “江南实在是好地方。”皇帝不胜向往地说:“总得去逛一逛才好!” 蕙娘微笑不答,而心里颇为懊悔,不该夸耀江南佳丽。因为皇帝巡幸,就像微服简从到了张家湾,已搞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如果公然下江南,千乘万骑,浩浩荡荡而去,这一番千里远游,老百姓奔走供应,不知道有多少人倾家荡产,有多少稼禾毁在马蹄车轮之下?倘或自己再有一言之赞,说起来都是吴蕙娘惹的祸,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咬牙切齿地在骂“狐狸精”、“扫帚星”! 可是,她也不敢谏劝,怕皇帝不高兴,事实上以皇帝任性的脾气,不但劝不听,可能越劝越坏,反而激出他非去不可,马上就去的决心。倒不如不置可否,让他慢慢淡忘为妙。 就这微一沉默之际,她平日用惯的一面琵琶,已经取来,接到手里,调一调弦,放下琵琶,敛手问道:“臣妾献丑,却不知道万岁爷爱听什么?” “唱些新鲜的。” 传奇、杂剧、南北曲有教坊承应,皇帝看惯、听惯了无足异。要新鲜只有俗曲,“不过,下里巴人,恐不足以当圣听。”她说。 “阳春白雪,多了就厌了。要新鲜!” “是!”蕙娘想了一下说,“臣妾唱一段弹词,为万岁爷下酒。” 弹词是俗曲的一种,新兴不久,皇帝听说过这个名目,却未听过,于是欣然点头并凝神静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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