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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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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剃度,要问长老。知客陪着赵、鲁二人跟方丈商量,说定就在后日。赵员外叫鲁达向智真长老磕头,改称“师父”。鲁达无不依从。 于是监寺打了账单。赵员外取出银子,叫人买办物料,接着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都在一天里赶了出来。 第三天一早,鲁达从上到下,一身簇新的僧衣、僧鞋,却仍戴着幞头,由知客带领,赵员外相陪,先到铜殿后面的禅堂静等。 显通寺的铜殿,在五台山上,名气甚大。殿高二丈四尺,铜壁铜柱,正中供着大大小小的佛像,尽皆以铜铸成。殿内殿外还有铜塔,殿内四座,大的十三级,小的七级;殿外五座,一般高大,分东南西北中,象征五台山的“五台”。如果天气不好,风雪严寒,朝山的信士善女,上不得“台”去,在这五座铜塔前顶礼一番,就算伸了“朝台”的诚心了。 智真长老为了表示看重鲁达,特意选定这铜殿作为他的剃度之地。好时辰将到,知客“引礼”将鲁达带到殿前。只见殿内殿外,“观礼”的僧人俗子,不计其数。因为智真长老久已不剃传弟子,于今听得特开铜殿,为人剃发,不知此人具何大根器,都要来瞻仰一番。自然,也有些人,不存好心,见鲁达相貌威狂,行止鲁莽,思量着在这庄严肃穆的典礼中,必如“强盗扮书生”一般,大出丑态,要来看他的笑话。 鲁达全然想不到此,他就如校场较射比武似的,人越多越得意,精神抖擞地大踏步走将进来,便要上殿。“引礼”的知客慌忙将他一扯,低声嘱咐:“向菩萨顶礼三拜!” “呃,呃!”鲁达想起知客原是教过这些仪节的,一笑致歉,“俺差点忘了!” 拜完菩萨,知客又提醒他:“观礼大众,亦须顶礼一拜。” 观礼大众分列两旁,鲁达拜了东面,又拜西面,拜罢起身,赵员外特地来附耳关照:“行动要斯文,休叫人看了笑话去!” 鲁达一听这话,便把头低了,合掌当胸,慢慢地走上殿去。只是天生斯文不来,一斯文便变成扭捏了——这么个魁伟大汉,学着妇道人家走路,一步一顿,一动一摇,反惹得那看热闹的轿班、脚夫,个个匿笑。 到得殿上,只见高烧红烛,乍爇檀香,菩萨面前供着名香、清花、净水、鲜果。等鲁达肃然站定,一个和尚“当——”地击了一下磬。铜壁、铜柱、铜塔都震出回响,嗡嗡然,余韵悠扬,久久不绝。 就在这令人清心的余响中,智真长老身披大红袈裟,由两个年德俱尊的老和尚陪着,从殿后踱了出来,举止庄严,令人起敬。 候智真长老到菩萨前面,站定闭目,第二下磬响又起,这是典礼即将开始的信号,殿内殿外,立刻静了下来。然后大磬再鸣,全体礼佛三拜,高声用梵音念唱佛曲“戒定真相”,撞钟擂鼓,声震林木,好不热闹。 智真领头,念罢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宣“摩诃般若波罗蜜”,众响俱寂,复归清静。 于是观礼大众依旧相向而立。智真长老转过身来,用苍老徐缓的声音,把鲁达出家的因缘说了一阵。接着两个执事和尚走到跪着的鲁达身旁,把他的幞头取了下来,解开头发,分作九绺,个别绾住。从侍者托盘里取过一把雪亮的剃刀,“沙沙”地如秋风扫落叶,不消片刻,剃得光光。 鲁达只觉得头顶发冷、脑后灌风,相伴了三十年的黑发,一旦辞头而去,心里倒有些舍不得。等还要来剃他的络腮胡子时,他可忍不住要发话了。 “已弄成个秃头了,”他咕哝着,“还刮俺的胡子!” 观礼大众已有忍不住笑出声来的。连赵员外都不能不掩口胡卢,却又担心,不知鲁达还有什么笑话闹出来。 智真长老见有哄堂的模样,忙施镇压,在法座上高声宣道:“大众听偈!”等声音一静,随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 念完,另有侍者献上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道度牒、一把剃刀。度牒暂时不管,智真长老只把剃刀取在手里。 “斩断一发恶心!”长老向鲁达头上虚晃一刀,“誓除一切苦厄!”再晃一刀,“誓度一切众生!”三刀晃过,又大喝一声,“咄!尽皆剃去!” 鲁达看得好玩,便忘掉了自己的胡子。那两个执事的手法也真利落,智真长老语声刚毕,雪亮的剃刀已到了鲁达脸上,三刮两刮,真个寸草不留。 侍者又献托盘,智真长老取起空头度牒看了看,又念一偈:“灵光一点,不昧前因;佛法广大,赐名智深。”念罢,随手将度牒付与书记,填上法名,交付鲁达亲手收受——从此小种经略相公帐下的提辖鲁达,就变成僧纲司有案的和尚智深了。 长老又喊一声:“智深听着!” 骤听这个名字,智深还道呼唤别人,怎的无人答应?抬头一看,个个都似要笑,这才想起,长老唤的是自己,慌忙应道:“俺,鲁——鲁智深在!”法名上加俗家的姓,只是他一个人的规矩。智真长老一时疏于纠正,自此也就叫开了。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长老为鲁智深细说了这“三皈依”,然后上供,便算礼成。鲁智深叩谢了长老,又由知客领着他拜见师叔、师兄,整整忙了半天,才得与赵员外见面。 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私话,各有一番万般无奈、依依不舍之情,却都不知从何说起。鲁智深只是摸着新剃的光头,怔怔地望着。赵员外却是低了头,只管用脚尖在泥地上画出横七竖八的许多纹路——他的心,也像脚下的痕迹一样乱。 赵员外最放不下心的,是怕鲁智深不守清规,扰乱佛门,闹将开来,会揭穿了底案。这样千万遍思量,总觉得是把话说明了的好。 “鲁大哥!”赵员外叫了一声,却不说话,执着鲁智深的手,现出无限恓惶的神色。 一看他这神气,鲁智深心便软了。“赵员外,”他说,“休得如此!叫俺心里酸酸的不好过。” 赵员外点点头,勉强报以一笑:“鲁大哥,分手在即,我有三件事,若依了我时,我才得安心下山。倘或不然,回得家去,也睡不安稳!” “是哪三件?既有交情,俺总想法子依你就是。” “果然鲁大哥口能应心,那就是我的造化了!”赵员外说,“第一件,休得逞强好胜。鲁大哥,你是上山打虎、下海擒蛟的身手,常人当不得你的一拳头。” “俺省得。”鲁智深极爽快地答道,“都为拳头上闯的祸,俺吃苦须记苦。” “果然鲁大哥最明白!”赵员外又说,“第二件,口要谨慎,凡事‘祸从口出’,切记切记!” 鲁智深想了想,毅然答道:“这俺也依你。俺只当自己娘生俺下地去,就是哑巴。” 赵员外笑了:“这倒也无须如此。不过遇着有关碍的话,休轻出口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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